殷鸿瑞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怒气，他告诉自己一定要镇定，不能在这位太子红人面前失态。
“鱼公公，殷某乃是陛下的臣子，理当效忠于陛下。今日公公所言，我不会传出去。但陛下自来圣明，知晓此事也不无可能。烦请公公转告太子，三年无改于父之道。为人子者，理当孝为首。”
鱼公公看着背对着自己的殷鸿瑞，微微一笑。对方既然已经摆出了一副好走不送的姿态，拿自己又何必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那咱家便告辞了。”鱼公公慢条斯理地起身，“不过大人别忘了。今日的太子，便是明日的圣上。届时殷大人还会如同效忠当今陛下一样效忠如今的太子么。”
殷鸿瑞转过身，正好对上了鱼公公含有深意的眼神。他慌忙转了视线不敢看，“公公好走不送。”
鱼公公嘿嘿地笑了几声，撩了袍子出了门。走到门口，又转头对殷鸿瑞道：“大人若是改了注意，太子……可随时都等着。”
“送客！”殷鸿瑞咬牙切齿地低吼道。
陈家小子一早便守在门边等着这话呢，如今他得了令，上前一拱手，微微躬着身子，不卑不亢地道：“公公，这边请。”
鱼公公看了眼陈家小子，眯了眯眼睛，什么都没说，跟在他身后离开了。
书房清空了人，殷鸿瑞也犹如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如破布袋一般倒在椅子上。
“爹。”凭空一个声音传来，将殷鸿瑞给吓了一跳。
殷云薇从后头走了出来，“刚才那人是谁？声音和一般男子不一样呢。”
“是宫里头的公公。”殷鸿瑞见她还欲问些什么，忙摆摆手，“这等事，不是女儿家好知道的。莫要再问了。”
殷云薇瘪瘪嘴，“哦”了一声。刚打算乖乖回到屏风后面去看书，又被改变了主意的殷鸿瑞给叫住了。
“云薇，过来。”殷鸿瑞此时心绪烦乱，他吃不准自己方才拒绝太子的邀约，究竟是对是错。眼下他急于想找一个人好好商量这件事。
“爹，什么事？”殷云薇好奇地看着他，见殷鸿瑞几次张口都没有将话说出口，便收了手中的书，搬了张杌子坐在殷鸿瑞的脚边，“万般难的事，爹无须一人担着。我虽是女子，可也能顶的上半边天。”
殷鸿瑞闭上了眼睛，往日从容的神情荡然无存，脸上写满了疲累，仿若刹那之间老了十岁不止。
“方才那人，乃是太子身边的心腹。他找上我来，乃是为太子做说客。想让我投诚。”
殷云薇失笑，“太子乃是国之储君，还需找人投诚？他这是想造反？何苦，天下、宝座这些迟早都是他的。”她想了想，有一个可能令她难以启齿，“爹……太子，会不会想，对陛下不利？”
殷鸿瑞挑眉，“此话怎讲？”
“太子如今不过熬日子罢了，只要不出大错，就算是给事中也不会轻易与他好看。但若是不想熬了呢？先前咱们也提过，眼下众皇子长成人的不在少数，他们对那位置也是虎视眈眈。”殷云薇沉下了声音，凑在殷鸿瑞的耳边，“纵观史书，初封太子之人，鲜有真正登基者。”
“先朝的哀太子、再远一些的戾太子，皆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再看当今，”殷云薇指了指天，摇摇头，“也不是太子登基。”
殷鸿瑞挑起嘴角，露出一抹笑来，“若太子便是那些鲜有登基者之一呢，又该当如何？”见殷云薇面上露出犹豫的神色来，又叹道，“凡事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如今我若是投诚太子，被陛下知道，届时难免一锅端了，眼下到底还是陛下的天下。可婉拒了太子，日后一旦登基，我怕……殷家会败在我的手里。”
“云薇，当年你未曾出生，爹也曾为偏僻小地的芝麻官儿。你可知为了百姓开荒无牛可用，我身着官袍顶着日头在府衙门口跪到不省人事？我不愿再做那样的官，为五斗米折腰，何苦来哉！”
殷云薇抬头望着殷鸿瑞，她一直觉得她爹是个老狐狸，人精一般的人物。竟也有这样的日子。
“你还记得徐相么？”殷鸿瑞突然发问，见殷云薇点头，便道：“徐相乃是两朝老臣，当年力保陛下登基，多年来为政恪尽职守，不过而立之年就白了满头的青丝。徐家老母亡故，他也因忙于政事而不能赶赴家乡奔丧。谁料到了后来，这竟成了罢官的借口！”
提起这些往事，殷鸿瑞有些忿忿，“伴君如伴虎，我不得不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为功名计，为百姓忧，不往上走就没人愿意听你说的话。”殷鸿瑞看着殷云薇，眼中似有泪光，“如今太子步步相逼，我担心届时，昔日的徐相便是将来的我。我独自受苦自不打紧，自小便是苦过来的。你祖母呢？她年事已高，怎经得起颠簸？你娘与你们姐妹又是娇生惯养着长大的，怎吃得起这份苦？！”
殷鸿瑞抬起头看着房梁，“左右难为。”
殷云薇看着脸色惆怅的殷鸿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她不是政客，对政治一窍不通，给不了殷鸿瑞太大的帮助。甚至许多想法，在殷鸿瑞看来都是相当的幼稚可笑。
但是她不愿看到这个对自己很不错的便宜爹最终落入深渊之中。她住了一年的殷府，盛满了欢声笑语喜怒哀乐，若要一夕倾塌，亦非她所愿。
殷云薇扪心自问，自己该怎么做，才能叫殷府逃过这一劫。
话分两头，另一边到了庄子的香玉已经见到了她的亲娘黄嬷嬷。
黄嬷嬷先前没收到信，说女儿要回来，如今一见反而吓了一跳，“你被主子给赶回来了？！”说着便要操起边上放着的长柄扫帚，兜头便要打过去。
香玉一边躲，一边叫着：“娘，你的脾气咋还没改呢？啥都不听就开打，也不晓得爹怎么受得了！”
“哟呵，还敢跟你老娘犟？”黄嬷嬷说着就要一竿子打下去，被家里的老头子给拦下了。
黄老头哭笑不得地把扫帚从她手里抢下来，“你就先听听，玉回来做的什么。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晓得，哪能平白无故地就回来？”说着将黄嬷嬷给扶到院子的竹凳子上，“你腿不好，别老跑着跑着，要是再摔了，可不得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白受一趟苦。”
“就知道宠着你闺女。”黄嬷嬷瞪了黄老头一眼。
香玉咯咯地笑，“哪能呢，明明是疼娘才对。”香玉拉了张杌子，紧挨着黄嬷嬷坐下，将手里的包袱搁在并拢的膝盖上，“我回来是有正事呢。”
“你能有啥正事儿？”黄嬷嬷笑道，“小不愣登的一个豆芽子，还有正事呢。”
“主子问我配人的事儿呢。”香玉冷不丁地砸了个大炮仗下来，脸上有些得意地问目瞪口呆的黄嬷嬷，“这个算不算正事儿？”
黄嬷嬷先是一愣，而后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朝屋子里叫道：“老头子，快些出来！主子要给咱们玉配人啦！”
然后将香玉从杌子拉起来，牵着她进屋，去了老两口住着的主屋里。黄嬷嬷从身上颤抖着摸出一把钥匙来，小心地将那把已经有些铜绿的铜锁给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往外拿。
“这是当年我还在府里头伺候小姐时，夫人见我尽力，特意赏的。”黄嬷嬷摸着那块已经不是那么鲜亮的料子，“原先我就想着，等我闺女大了，给她做嫁妆。这么好看的料子，我只在那些官家夫人小姐身上见过。要是我的玉也大了，定能出落地漂漂亮亮的，到时候再拿这块料子一衬，谁能说不是个新嫁娘。”
香玉扑到黄嬷嬷的怀里，小声啜泣了起来。虽然她在殷府，有着比这料子更好的。殷云薇是个大方的主子，见到好的，能赏的便给了她们。但黄嬷嬷的拳拳慈母之心，莫不叫人动容。
黄嬷嬷胡乱地擦擦脸上的泪，“还有，还有这个。”精致的木盒子已经叫老鼠给咬坏了一些地方，“这是当年我配人的时候，太夫人赏的，如今也给了你带着。”
“小姐，自会赏的，这些娘留着，便作了日后的急用吧。”香玉推辞道。
黄嬷嬷叹道，“这些身外物，我也不多说了，回头咱们再合计。我直管问你，主子那头儿是个什么意思？”
“小姐问了我和金铃，若是有相中的直管与她说，她去求了夫人的恩典与我们。”香玉歪头想了想，又道，“不过后来小姐叫金铃带话与我，让我今儿个便回来。应该是想叫我回来问问爹娘的意思，怕是你们在庄子里有看好的人家。”
黄嬷嬷摆摆手，“庄子里哪里能和府上比？当然是配府上的好。我只一句，听主子的便好。你我母女二人尽心多年，总归不会落了个坏处的。再有，若是日后小姐出嫁，你能跟着一起去夫家，便最好了。”
香玉点头应了，“那我在家里头住些日子再回去？”见黄嬷嬷刚瞪眼，香玉忙解释：“小姐进来估摸着忙着调教几个小的呢，就是去年从庄子上挑走的那几个小丫头。我和金铃配了人，总归身边再伺候不方便，须得另叫了人。”
黄嬷嬷这才道：“那你便在家里松快松快，不过回头等回了府，还得给我把骨头抽紧了。”
香玉笑着应下，低头一下下地摸着那块有些小小褪色的料子。<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