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正是走亲戚的好日子。
马氏一早便打扮地利落妥当了，拖儿带女地坐上马车直奔娘家而去。
殷云薇一路上心里直发慌，她并没有这具身体过去的记忆。按理讲外祖家理当是见过这个外孙女的，到时候要是去了不认识人，岂不就惹人心疑了？
马氏见她坐立不安的样子，心里却误会到了其他地方去。她握着殷云薇的手，叹道：“你也莫要惊慌。往年咱们家也不怎么往房山来，你外祖家不常见你，有些生疏乃情理之中。”顿了顿，又道，“我娘家自来看重男子，你出生之后我便十几年无所出，他们心里头不怎么想着你，你多担待着些也就是了。”
殷云薇听了这话心里稍稍安定了些。不怎么见面才好，常见面的还不一眼就认出自己的冒牌货来。
“你放心，不管怎么讲，那都是我外祖家。打断骨头连着筋，女儿这骨血里头还有马家的血呢。”
马氏点头，“你能这么想自然是最好的。”
殷家的宅子离马府并不远，不多时便到了。
佘氏一早就领着儿子媳妇儿在门口立着，见马车到了，忙叫了起来，“快些个，鼓乐都奏起来！”
马氏还没下车呢，心里就叹了口气。佘氏这个好热闹的脾性，真是多年改不掉。
“娘。”马氏下了车走到佘氏的跟前盈盈一拜，还没立稳就被佘氏一把搂紧怀里头。
佘氏哭道：“我的儿哟，这经年不见，只有书信来往。做娘的想去京城看你，都被你那爹给拦了。这次来了房山，可得在娘家好好住上几日。”
马氏从怀里拿出帕子来给佘氏擦泪，“看娘说的，姑姑还能错待了我？”她回头本想叫殷云薇过来见人，瞥见马府门前站着一堆人看热闹，心下有些不喜，便转了话头，“咱们去里头说话吧，这儿天冷得很。莫要叫娘冻着了。”
佘氏破涕为笑，“到底晓得心疼我。”然后略过殷云薇，看着被文嬷嬷抱着正在咿咿呀呀的青奴，笑道，“我倒无妨，莫要叫我的乖外孙给冻着了才是。”
一行人这才进了府，外头的人见没了热闹看，纷纷散去。
殷云薇跟在马氏身后，脸上还是那副被苏嬷嬷操练出来的闺秀表情，心里却不断地吐槽。她这下可算知道马氏刚才在车里对自己说的话，这重男轻女的情况在马家还不是一般严重。自己简直就是没地位可言，能说会动的大姑娘还比不上一个在襁褓里的男孩儿。
佘氏将人带到主屋去，所有人排了座，除了佘氏马氏外，一应女子都是立在男子身后的。
马氏环顾周围，笑道：“今儿个咱们家里头可算是聚齐了。”又有些惆怅，“自从有了青奴，我便日日想起儿时的趣事。可惜我身在京城，要管着家里头，轻易不得回来看你们。”
马氏的亲爹马成绷着一张脸，硬邦邦地道：“你为殷家妇，理当为夫家计。整日介地跑回娘家来算什么？！不晓得的人还以为殷家带你不好，让你老往娘家跑。”
佘氏狠狠剜了他一眼，拉着马氏的手道：“你爹就这破性子，甭理会他。”又对马成道，“今儿个可是大年初一，你能说点吉利话不行？！”
马氏习以为常地笑笑，“爹说的有理，我自是听得。”又伸手将殷云薇拉到跟前来，为她一一指了人认识，“这是你大舅舅、二舅舅、三舅舅，立在他们身后的便是你三位舅母了。”
殷云薇上前一一见了礼。
外头一阵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一个女声道：“妹妹今儿个来了，我领着几个小的不曾远迎，可莫要怪我。”
马氏立起身来，惊喜地看着佘氏，“姐姐也在？”然后牵着殷云薇迎到门口去，“姐姐说的外人话，存心叫我回去了几夜不得安睡。”
马春娘跨了门坎，拉了马氏的手，亲热地道：“芬娘多年不见了，今儿个可得在家里住下，与我一头睡才好。”
殷云薇半蹲了身子，“姨母。”
“这便是你那个宝贝囡囡？”马春娘眯眼打量一番，啧啧称赞，“到底是京城来的官家小姐，这通身的气派就是与咱们这小地方的不一样。”
说着，她从晚上脱下一个金镯子来，硬给殷云薇带上，“姨母给的礼。”见殷云薇要推脱，摆了脸子道，“今儿个可是初二，不许给姨母倒霉。”
殷云薇笑着应下。手上这镯子样式并不如京城那般新式，但是份量却十足。这可比刚刚那几个舅舅舅母好多了，人家压根儿就没想着要给她见面礼。
马春娘身后跟着一串儿高高矮矮的，全是马家与殷云薇同辈的表兄表姐。
“你在这里可是最小的，”马春娘笑着对身后的孩子们吩咐，“可不许欺负了人家，要我知晓了，不饶的。可别怪我在年里头给人脸子看。”
二舅母吴氏从鼻子里发出一个轻轻的“哼”，心内的不屑发泄地淋漓尽致。马明哲身子微微往后靠，在她手上狠狠掐了一把，直把人掐的生疼，差点叫了出来。
马春娘笑笑，“二嫂今儿个身子不舒服？怎么鼻子哼来哼去的。若是不舒服就早点唤了大夫过来瞧瞧，莫要拖久了惹得大家年里头都不高兴。”
佘氏闻言也瞪了吴氏一眼。
吴氏咬着下唇，缓缓摇头，“我、我身上好得很，方才是冷风吹了，鼻子略有些不舒坦罢了。”
同是女儿身，马家的女儿可比她这个媳妇儿要金贵得多了。
佘氏岔开了话，让文嬷嬷将青奴抱来与她看。青奴抱在手中有些重，佘氏颠了颠手，哄得他一下子就笑开了。
“如今我总算是对得起姐姐了。”佘氏叹道，“你嫁去殷家那么多年，连个儿子都没生，我这里头呀一直觉着对不住我那老姐姐。”
说着竟哭了起来，“为着这事儿，我一直不敢去京城看你。总觉得脸上没光。”
马氏忙上前安慰她，“如今不是有了青奴么，娘便放宽了心。”又摸着自己的肚子，“眼下这里头还有一个呢。先前怕月份太小，孩子生气，便不敢写信与你们讲。”
佘氏胡乱擦了两把泪，笑开了，“可见这孩子倒是招得来弟弟。”又问，“我那侄儿取名字了不曾？若不曾，便叫招弟吧，让你以后多生几个男孩儿才好。”
殷云薇听了这话满头的黑线。她快速地扫了眼佘氏，觉得她与佘太夫人长得很像。但是却不曾有佘太夫人身上那种养尊处优的雍容，只有乡间地主老财的暴发户味道。殷云薇敢打包票，就算佘氏穿上和佘太夫人一样的衣服，人家也能一眼看出她是哪儿出来的。
大舅母戚氏此时感叹道：“房山去京城投靠妹夫的不少，回来都说你膝下无子，府中过得艰难。想见都是……”她瞥了眼殷云薇，见对方脸上波澜不惊的样子，可她瞧着就是觉着心慌，便略过不提，“如今总算开了和。”
马氏垂下眼睛，脸上的笑意微敛，并不去接戚氏的话茬，对赵嬷嬷道：“将东西都拿上来。”又对佘氏道，“是我带来与侄子侄女的年礼。”
吴氏偷偷抬眼去看，见东西不过尔尔，一点都没有半分京城来的时兴货，心下有些恼怒。她家里是走南闯北做生意的，家中兄嫂也时来看她，带些京城的新鲜货与她。马氏带来的这些她是看不上的。
恐怕是当着他们是乡下地方的，眼皮子浅得很，见了东西就眼馋。吴氏心里不屑地想，也不看看自己过去在殷府过的是什么日子，还有脸子来娘家打脸来了。
马氏带着歉意对佘氏道：“并不是什么时兴货，不少东西碍着身份，家里头也用不了，我便没挑。只选了实用的器物拿来与家里头。望爹娘兄嫂莫要怪我才好。”
马明旭点头同意她的话，“一家子人不说两家话，你的心思咱们都晓得。这小地方平白无故地多了什么拿出去炫耀与人惹下祸来到底不好。妹夫也曾与我说过，君子慎独。想必也叮嘱过你了。”
马氏坐在位置上欠了欠身，点头称是，“夫君纵如今升了官儿，也常嘱咐我莫要铺张。圣上好俭朴，恐惹了京中大人们不快。”
“伴君如伴虎。”马成叹道。
众人有一瞬间的安静，随后又撂了开去说了别的话。
一家子人说说笑笑，吃了午膳后，马氏便要转回了。
“府里头还一堆事儿呢，我总不好留姑母一人抵事。到底她上了年纪，费不得精神。”
佘氏道：“是该这么想。”又怜爱地看着马氏，“你的孝心，要始终如这般才好。”
“女儿省的。”
殷府来时是五辆马车，去的时候也是五辆。一来一去都是满满当当的。
离了马家，马氏有些歉意地对殷云薇道：“你外祖家便是如此，不怎么看重女儿。方才你几个舅母话里头若叫你不痛快了，莫往心头去。”
殷云薇不在意地道：“我若没有失礼于人之处，便不会在意这些。”又道，“各家想法不一，爹便从来不会作此想。”
她抬头看着马氏，“爹与我说，女儿便是嫁于别人家，亦与娘家连在一起。不少女儿嫁出门子之后，娘家获罪，也须得和离之后一同流放的。”
更深一层的话，殷云薇没能说出口，不过她知道马氏心里清楚得很。
别的不说，但看多少平民妃子一朝升天得宠，家里头哪个不是跟着得道的？难不成男子还能进宫邀宠了？那便是辱了门楣，行谄媚之事。<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