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殷府
殷云薇放下手里的戏本子，替已经睡着的马氏盖上被子，起身出了屋子。
香玉从她后头跟上来，将手中的披风为她披上，“小姐，天冷了，小心身子。”叹了口气又道，“如今太夫人整日卧床哭泣，夫人又怀了身孕。若是小姐再病了可如何是好。”
殷云薇拢了拢披风，抬眼看着萧瑟的院子。
冬天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呢？
天上被阴云遮盖着，见不到半丝阳光。虽然年关将近，可殷府上下没有半丝的喜气。就连马氏怀孕这天大的喜事，都没人敢露个笑脸。
怎么就偏偏这时候怀上了？殷云薇皱眉，若是早一个月察觉便又好了，那时殷鸿瑞还在府上。
金铃从院子外头匆匆赶来，朝殷云薇福了福身，“小姐，二小姐唤小姐去一趟太夫人那儿。”
“我这就过去。”殷云薇拉紧披风，朝她点头，又走进屋子里去唤来赵嬷嬷，“这儿便交由嬷嬷看着了。我上祖母那儿，去去便回。让娘莫要忧心。”
赵嬷嬷点头道：“老奴晓得了。”
寒风凛冽，不停地刮在殷云薇的脸上，吹得她的鼻尖红彤彤的。一路疾步快走到了佘太夫人的院子里头，丫鬟们替她撩开遮风的门帐，走了进去。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殷云薇觉得自己在外头冻僵的手脚又活了过来。
“祖母唤我？”殷云薇解开披风交给身后的香玉问道。
殷霖薇放下手中正在看的账册，道：“祖母挂怀夫人的身子，刚醒来便叫人唤你来问问。”
殷云薇笑道：“有劳二姐姐了。”说着，便走到里屋去。
佘太夫人已经从罗汉床上坐了起来，斜靠在炕桌上，见殷云薇来了便微微前倾了身子，急切地问道：“你娘如何了？我方才听说胎位不稳？”
“娘只是思虑过多，”殷云薇上前坐在罗汉床下的小杌子上，握着佘太夫人的手，只觉得掌心冰凉，赶忙搓了搓佘太夫人的双手，“如今爹爹身负圣恩，在外赈灾，祖母又病倒了。娘是家中唯一的长辈，自然想的要多了。”
佘太夫人叹道：“孕妇最易伤神，偏生家里头又出了这许多事。”
殷云薇笑道：“祖母快些好起来才是，娘可日日盼着你能过去瞧她。如今她下不得床，天天嚷着要来。我只好读些戏本子与她听，这才好些。”说着便捂嘴笑了，“真真同孩子一般。”
佘太夫人忍俊，伸手戳了戳殷云薇的额头，“自己还是个孩子呢。这孕妇啊都是这样，就跟六月天似的，孩子一样的脾性。以后等你嫁了人，便知道了。”
“祖母！”殷云薇脸红了。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佘太夫人摆摆手，有些怅然道，“你爹自出京已有月余，不知如今在何地，吃住可如意。”
殷云薇心中算着日子。她往日也有看一些游记，然后按着游记上的文字画出简易的地图来。游记中亦有人前往广平府的平乡古城的记载，如此一算便知道大致的日子。
“爹已走了一月，就算带着辎重，按理算二十日内必是到得了清河县的。过了清河，便是往威县去，如今应当在鸡泽吧。”殷云薇接过陈嬷嬷手上的茶碗，递给佘太夫人。
佘太夫人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思索道：“广平府下辖八县，这么一来已经过了三个了？倒也快。”
殷云薇拿过茶碗，放在坑桌上，笑道：“爹想必也念着早一日回来，好歹赶在年关，大家好过个团圆年。”突然想到了什么，喜道，“若是爹回来知晓了娘亲有身孕之事，必是高兴的。”
“那是自然。”佘太夫人往后靠在隐囊上，又问道：“如今你们姐妹们各自管着什么？”
殷云薇替佘太夫人捶着腿，道：“二姐姐和三姐姐年长，管着账册。四姐姐和五姐姐管着人事，举凡有懈怠之人皆是要给他们好看的。我与六姐姐管着吃食呢。”说着凑近了佘太夫人娇俏一笑，“祖母每日吃的可是我和六姐姐一起想的呢。”
佘太夫人开怀大笑，拍着她的手，“那倒辛苦你们了？改日我好些了，必是要赏你们的。”
屋外的殷霖薇此时进了来，将账册双手奉上，“祖母，我和晴薇都已经将账册整理好了，请祖母过目。”
陈嬷嬷上前拿过账册，放在炕桌上。
佘太夫人点点头，道：“你先去歇息会儿吧，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又慈爱地看着殷霖薇，“果真是大姑娘了，知晓为家里头分忧。”
陈嬷嬷笑道：“太夫人恐怕早就备好了嫁妆吧。”
殷霖薇害羞地跺了跺脚，朝佘太夫人福了福身，赶紧躲了出去。
“这孩子，”佘太夫人笑出了眼泪，“都知道自己许了淮安侯府了吧，还这幅小女儿态。”
殷云薇也跟着掩嘴轻笑。
外头金铃匆匆进来，朝屋子里的主子行礼后道：“太夫人、小姐，夫人醒了，唤小姐过去呢。”
佘太夫人拍拍殷云薇的肩膀，“你去吧，莫要叫你娘再挂心了。”
殷云薇“哎”了一声，又赶往马氏的院子去。
自从马氏查出身孕后，她整日便来回往返于佘太夫人和马氏处，半刻都不曾消停。
当日佘太夫人晕倒后，马氏便衣不解带地伺候汤药，终于在几日后倒了下来。经王大夫诊断后，坐实了马氏之前一直不敢确定的事，她怀孕了。但因为年纪有些大，家中又诸事烦扰，胎儿便有些不大好。
马氏一边叹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一边愁着自己养胎后家事无法料理。殷云薇便在此时自告奋勇。
“娘也教了我们不少家事了，如今正是我们该为长辈们分忧的时候。”
马氏同意地点头，当即安排了六位小姐的差事，还勒令甘姨娘和钱姨娘从旁协助，“六丫头和云薇年纪还小，厨房星火缭绕受伤难免，吃食上头亦是最为重要的，便劳烦甘姨娘替我看着些。二丫头三丫头的账册待娘身子好些便直管交过去给她老人家看，四丫头和五丫头年纪还小，钱姨娘便辛苦着些，帮着他们看管下人，但凡有敢在这时作乱的，直管发落了。”
殷府的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可殷云薇心里头总有些不安。看过马氏之后，夜已深，诸位殷家姑娘在花厅碰了个头，说了会儿家事，便各自回了院子。
殷云薇看着天上，不见一丝月光，心中愈发烦乱。
“香玉，你去替我拿两套小厮的衣服来。”殷云薇下定了决心，吩咐道，“是我与你的身量，我要去前头一趟。”
香玉和金铃愣住了，香玉问道：“小姐要小厮的衣服作甚？前头……可不是我们能去的地方。”
“正是不能去，所以才要掩人耳目。”殷云薇沉声道，“我心里头总是慌慌的，想去趟爹的书房看看有没有赈灾的邸报。”
金铃有些犹豫，“小姐，这样……不太好吧。”
“你们只管去办，但凡有事，我一力挡了。”
殷云薇都这样说了，香玉见拦不住劝不通，便只好依令办事。
金铃也不敢拿这事去向佘太夫人和马氏告状，只能暗暗地在心中着急。
须臾，香玉拿了衣服回来。殷云薇赶紧换上了衣服，在外头套上了自己的长袄子，带着同样打扮的香玉去了二道门。
“你们快些，门快上锁了。”
主仆三人偷偷摸摸地赶到二道门子，看门的嬷嬷刚要上锁。
殷云薇推了推金铃，用眼神示意她去把人引开。
金铃一咬牙，冲了出去，“嬷嬷，这么晚了还在忙活？”
“嗐，还不是和往常日子一样。”
金铃边说边把人往边上引。
殷云薇在暗处脱下了外套，带着香玉从嬷嬷的身后溜了出去。
偷跑出来还是挺成功的，只是殷云薇和香玉不识路。两人寻着去书房的路，好几次都差点被人撞上。就在两人着急时，有人拍了拍香玉的肩。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厉声传来。
殷云薇全身都僵住了，香玉勉强自己缓缓转过头，见是陈嬷嬷家的小子，便松了一口气。他俩是打过照面的。
“陈家小子，劳烦你带我和……去老爷书房。”香玉央求道
陈家小子犹疑地往殷云薇的脸上看去，觉得有些脸熟，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
香玉忙把他的脸撇到一边去，“不许看！”
陈家小子顿时惊觉，能使唤的动香玉的，可不是只有嫡出的七小姐吗？他忙低了头，也不敢问原委，轻声道：“你们跟我来。”
有人带路好办事，没一会儿功夫就到了目的地。殷云薇也不敢点灯，书房里头没点蜡烛，里头黑灯瞎火地也看不见。
“是要找什么？”陈家小子问，平日里他是负责打扫书房的。
“邸报。”殷云薇低声道。
“这儿。”陈家小子指了指桌子右上角摆着的一叠文书，“最上面那封是今日刚到的。”
殷云薇箭步上前，捞起最上面的那封文书，放进怀里，转头道：“快些带我们去二道门子。务必趁着今夜回去。”
三人轻手轻脚地离开了书房，殷云薇在路上轻声道：“明日二道门子一开，我便派人将邸报给你。且放心，但有什么，只管往我身上拉。”
陈家小子懦懦答应了，寒冬腊月，他出了一身的汗。他心中忐忑极了，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对不对。
二道门还开着，显然金铃还拉着那个嬷嬷唠家常。香玉朝陈家小子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跟着殷云薇后头一路摸了进去。
两人在暗处披上了外套，走了出来。殷云薇道：“金铃，原来你在这儿，难怪到处找不着。”
金铃尴尬地朝嬷嬷笑笑，“劳烦嬷嬷陪着我。”
看门嬷嬷会意地笑笑，道：“快些去吧，我得关门子了。”
主仆三人成功脱身，回了自己院子。
殷云薇让香玉挑了灯，小心挑开邸报上的火漆。但只看了一眼，殷云薇就愣住了，邸报从她的手上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