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祖孙三人终于回了家，路上耽误了好些功夫。
马氏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笑吟吟地上前迎接佘太夫人，“娘小心。”又转头问，“宫里头好玩儿不？”
殷云薇摇摇头，“今儿个可出了些事儿呢。”又想起佘太夫人说过不要随意说道宫中事，便转了话头，提到了甄夫人，“李侍郎家的甄夫人约我去府上玩儿呢。”
马氏笑道：“甄夫人本就是个好玩的性子，要是有邀帖来，你只管去便是了。”
佘太夫人问跟在马氏身后的殷霖薇，“今日洛水边上人可多？你们姐妹们可有趁着机会好好松快？”
殷霖薇点头，回道：“洛水今儿个都是各家府上的女眷，还有不少普通人家的姑娘。我们不敢太放肆，恐落了话头给人家。娘还特意拉了步障与我们，倒也玩儿地开心。”
殷霁薇笑嘻嘻地说：“我还特意给祖母和七妹妹留了花糕。”她朝丫鬟挥了挥手，“喏，你们瞧，是李记的花糕。听说一早上就卖光了，幸好下人去得早，买了最后的几份。”
“多亏六姐姐想着我，”殷云薇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皱眉道，“宫里的东西看着不错，吃起来根本就不好吃，又冷又硬的。那糕点的颜色倒不错，粉粉的，谁知一入口，差点没把我的牙给崩了。”
马氏和佘太夫人听了这话双双笑开了。马氏一边揉着肚子，一边道：“宫里头的赏宴本就没什么好吃的东西。你想呀，从御厨房到各殿里头，那得多少路？哪怕一出锅就端出来捧去，到了地方也都凉的透透的了。”
佘太夫人接过话头，说道：“宫里头主子们尚且如此了，更何况我们这些官家家眷了。那些都是一早便备好的，只不过到了时辰才端上来罢了。莫不说宫里头的主子都以能有个小厨房为荣，吃口热的可真不容易。”
一行人说说笑笑地进了院子，又陪着佘太夫人说了会儿话，大家便散了。
殷云薇可没走，她一直磨磨蹭蹭地等着佘太夫人陪自己聊八卦呢。
佘太夫人看出了她的心思，特意不提那茬。直到殷云薇快按捺不住的时候，才道：“进来吧，与我更衣去。”
金铃闻言，便退了出去，过不久捧着殷云薇的家居衣衫回来，到屏风后头为殷云薇更衣。
祖孙俩换好衣服，便在靠窗的罗汉床上隔着炕桌对坐。
佘太夫人扬扬下巴，“去，给我泡个茶。我尝尝你的手艺怎样。”
殷云薇熟练地拿起水勺，舀了一勺子水进铁壶里头。又往红泥炉子加了点银碳碎块，用铁叉子搅了搅，让火烧的更旺些。
佘太夫人看着底部渐渐发红的铁壶底，打开了话匣子。
“寿春公主乃是已故的和嫔生的，不过刚出生的时候便抱给了皇后养着。玉碟上头也是记在皇后名下。寿春公主还另有一位胞弟蜀王，同为和嫔所生。陛下多子多福。寿春公主乃是十四皇女，蜀王为二十七皇子。”
殷云薇一面用心听，一边用银夹子将铁壶盖子夹起，查看水的温度。待确定已沸波鼓浪，便用冷水泡过的巾帕将壶提起，放在桌子上——壶底下还放了隔热的巾帕。
“皇后对寿春公主一直很疼爱？”殷云薇一面擦手，一面问道，“今日似乎只见寿春公主，别的公主也没见呢。”
佘太夫人往后靠在隐囊上，浅笑道：“今日你所见的宗女们，皆是还在宫里头的。陛下的子女虽多，可早夭的也不少。眼下那几位公主，都已嫁了人。只有还在宫中皇子们所出的郡主，还年纪尚小。待字闺中。”
殷云薇用银针撬了些茶饼，另取了茶碾，将碎饼放在碾中碾碎。她边干活儿边问，“今日的安成郡主既是太子之女，为何太子妃瞧着并不太上心？”
佘太夫人眯了眼，这个问题便涉及到了阴私之事。她有些犹豫是否要现在便教给殷云薇，后宅是女子的天下，若是不懂其中奥妙，恐难以生存。但早早地教了，又怕殷云薇不往心里头去。
“安成郡主的生母乃是太子良娣，姓朴。朴良娣乃是镇国将军之女，如今其父正是权利滔天，颇得圣宠之时。太子妃虽是世家出生，身份高贵，可终究不过是陛下拿来摆着看看的……”
“花瓶而已。”殷云薇会意地接道。
佘太夫人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你倒懂得多。”
殷云薇朝她眨巴眨巴眼睛，抿了抿嘴，心里暗叫不好。就不注意那么一下，就把前世的话儿给带了出来。
“正如你所说的，那样的太子妃又怎么能与朴良娣相争呢。”佘太夫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也不是没有过……太子妃在太子登基后未能获封皇后。”
殷云薇心里一个“咯噔”，手下那么一用力，碾中的茶末便飞满了整张桌子。
佘太夫人皱眉，叹道：“还是那么不小心。”看了不好意思的殷云薇一眼，又接着道，“不过如今太子的位置，恐怕也坐不安稳。他如今已是三十有六了，底下的皇子们也皆成人封王。”
下面的话不用佘太夫人说，殷云薇心里也明白得很。
就好像清朝的九龙夺嫡般。顶头有皇上，有太子，太子还地位挺稳的。可底下那些长成年的弟弟们，一个个地不省心，一门心思地想把太子给拉下来，最后竟然还成功了。
有了这个现实例子，殷云薇觉得太子这位置，啧啧，不知道人家晚上睡不睡得着。
“寿春公主新近丧夫。皇后恐怕是担心她一人独自在公主府，忧郁难当，特地叫她进宫来排解排解。可谁能想到呢。”佘太夫人轻笑几声。
反而是添了仇家和烦恼。殷云薇在心里接上。
放地略凉些的热水，小心倒入茶碗中，绿茶的香气在刹那间满溢屋子里，沁人心脾。碗中的绿茶饼的茶末随着水流而四处流动，绿莹莹的茶汤仿佛浓缩了春天的气息。
殷云薇取了茶宪，刚准备放进茶汤中，忽然又想起一事。
“祖母，我见你平日里也就……可怎么会知道这些呢？”殷云薇好奇地问。在她的观念中，难道不是女子在后院里，每天绣绣花作作画，学学礼仪料理家务吗？刚刚佘太夫人跟她说的，都是些政事了吧。
“哈哈哈，”佘太夫人从殷云薇的手中接过茶碗，吹了吹茶汤，上头刚刚浮起的一层雾气便被吹散开去，她抿了一口，赞了一声，“不错。手艺见长。”
“在你看来，祖母是不是每日就在家中念佛，看你们给我请安，唠唠家常，对不对？”佘太夫人耐心分解道，“可你不知其二。你爹每逢这些事，都会来找我商量。各家夫人举行宴会时，亦是消息灵通，互相打探。你日后也会慢慢地多起应酬来，届时你留心一番，便会明白其中的道理。”
佘太夫人推开窗，看了眼院子里开了的几朵零散桃花，淡淡道：“你必为当家主母，须知道主母不比姨娘。姨娘只需吃吃喝喝，伺候好老爷。可主母却是家中真正的助力。”她转过头看着殷云薇，“你可知为何我与你娘皆与甄夫人交好？勿小看她年纪轻，长不了你几岁。李侍郎能当得了侍郎，其中一半多的功夫可是她下的。”
殷云薇被震惊了，那个看上去爽朗伶俐又娇媚的甄夫人，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
“当年李侍郎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兵部小官儿，年逾三十五还未娶亲。是甄夫人一眼相中，以二品大员嫡女的身份下嫁。”佘太夫人喝了一大口茶，说起那些陈年的往事。当日甄氏出门子的时候，她还去过婚宴。说是十里红妆绝不为过，甄氏父母恐女儿下嫁之后吃苦，陪嫁了许多。嫁妆堆满了李侍郎的院子还不够，一直铺地半条街都是。
“你道甄氏是借着父亲之威，为其夫谋官？大错！”佘太夫人点破殷云薇心里想的，“男子最怕的便是日后发达了，被人说成是借着裙带上位。甄氏如此聪颖，岂会犯下这等错误来？”
殷云薇轻轻咬着下唇，百思不解。不靠她爹，那就意味着所有的人脉资源都不能用，只能靠着自己打天下。甄氏是如何办到的？
佘太夫人看着殷云薇脸上求解的表情，微微一笑。
“我不会告诉你，你自己回去想想，若你是甄氏，会如何处置这事。”佘太夫人说着，从罗汉床上起身，“回去歇着吧，今日里也够你累的。瞧你来回走着宫道，我都替你心疼。”
殷云薇答应了一声，准备离开。
门口的香玉瞅准了机会，在此时走了进来。她先朝佘太夫人半蹲了身子，请了安。然后将手中的请帖高高举过头顶。
“太夫人，小姐，这是寿春公主着人送来的请帖。”
祖孙俩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不解。
“拿来，我瞧瞧。”佘太夫人朝陈嬷嬷扬扬下巴。
请贴上写着半月后，邀请殷云薇到公主府参加赏花宴。除此之外，却并未邀请殷府其他人。
佘太夫人将请帖交到殷云薇的手中，陷入了沉思。
殷云薇一直在她身边跟着，与寿春公主并未交集。殷府其他人也从未与宗室打过交道，这封请帖着实有些蹊跷。
佘太夫人意味深长地看着疑惑的殷云薇，心想，这个孙女的前途早已注定了。
这次便是让她锻炼的最好机会。<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