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云薇被屋内凄厉的叫声给止住了往前冲的势头。

　　殷鸿瑞在她身后不耐烦地推了一把，“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进去！”

　　宁氏快步走到屋子里头，向佘太夫人说明缘由，随后匆匆披上件嬷嬷的衣裳进了里屋。

　　“娘。”殷鸿瑞疾步走到佘太夫人跟前，顾不上行礼，忙问道，“芬娘如今怎样？”

　　佘太夫人的脸色有些难看，她动了动嘴，还想开口就引起了剧烈的咳嗽。

　　殷云薇赶忙上前替她轻轻拍着背，从楚嬷嬷手里接过茶，亲自试了冷热之后才递给佘太夫人。

　　马氏的叫声刚歇了一阵，又起来了。

　　进进出出的丫鬟婆子们，一盆盆地将血水拿出来倒了，又另取了新的热水进去。

　　殷鸿瑞几步走到房门口，到底还是忍住没进去。

　　“你随我到厢房去。”佘太夫人在楚嬷嬷的搀扶下起身，吩咐道，“云丫头……先回自己个儿的院子里头。这里不是你这样未出嫁的姑娘该待的地方。”

　　殷云薇目送着二人进了厢房，却并未离开。她在金铃的服侍下，立在门外的长廊上。金铃见她站着双腿都发抖，还特意寻了绣墩过来与她坐。

　　今天的天气很好，雨只在早上下了一小会儿，此时地面业已干透。院子里的草木经过雨水的冲刷显得越发灵动。

　　殷云薇靠着栏杆，心里始终都想不明白。马氏究竟是如何在那么多人的情况下给崴了脚的？

　　厢房内的母子俩，相坐对无言。

　　房内焚了香，是古法伴月，乃是马氏最爱的用的。

　　殷鸿瑞此刻心里百感交集，甚至想到了若是届时接生婆子问他到底保大保小，自己该如何决定。

　　“此事有蹊跷。”佘太夫人重重地用拐杖杵了下青砖地。

　　“我也奇怪，芬娘身边理当有人伺候着，怎么崴脚的时候没有扶着，反而跌倒在了地上？”

　　佘太夫人高声将站在房门外的楚嬷嬷唤进来，“去，把赵嬷嬷与我叫来。”

　　楚嬷嬷领命而去。不多时，她便扶着赵嬷嬷进来。

　　因着自己没能看顾好马氏，刚回到府上，赵嬷嬷就自请领罚，生生受了二十板子。如今刚受完刑，竟连走路都不能够了。

　　佘太夫人心中虽怒，却也不愿与这忠仆置气。她长叹一口气，给楚嬷嬷使了个眼色。

　　楚嬷嬷会意地端了张杌子来，还贴心地放了几个坐垫在上头，这才让赵嬷嬷坐下。

　　赵嬷嬷甫一落座，便疼得直抽气。

　　“说吧，当时是怎么个情形。一五一十地说与我听。”佘太夫人道。

　　“回太夫人的话，”赵嬷嬷微微低头行礼，“当时夫人身边唯我与钱姨娘二人，小姐们都各自散开玩耍。后来夫人道渴，我便去取水。不料还未回转，便听到夫人的呼救声。回头细看，见夫人与姨娘都双双跌倒在地。”

　　殷鸿瑞皱眉，“其他丫鬟呢？明知道夫人如今是重身子，当不得半丝差错，竟还不殷勤伺候着？！”

　　“太夫人身边的春兰让六小姐叫走了，说是帮忙放纸鸢。姨娘们不曾带丫鬟，几个小姐也不过带了奶嬷嬷。夫人身边的香玲叫甘姨娘带走了，让其帮忙准备点心。”赵嬷嬷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情形，半点不够遗漏。

　　外头传来楚嬷嬷的声音：“太夫人，老爷，接生婆子说孩子位置不大好。”

　　佘太夫人一听此话，顿时泪如泉涌，“我苦命的芬娘，这好不容易苦尽甘来，竟又受这等苦！”她压根不问殷鸿瑞的意思，吩咐楚嬷嬷道，“对那婆子讲，若是……只管保大的。”

　　楚嬷嬷在屋外低声应了。

　　“娘……”殷鸿瑞有些犹豫，“是不是……”

　　佘太夫人狠狠瞪了他一眼，“若是芬娘有一条命在，你还怕没有嫡子？你就忍心叫云薇未及出嫁便没了亲娘？”

　　殷鸿瑞把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他对嫡子的渴望几乎已经成了疯魔，虽说有了庶子殷锦山，可到底还是不如嫡子来的牢靠。且不说荫封官职，就是他百年之后，恐怕大部分家产也是归了族里。这叫奋斗了大半辈子才挣下如今这份家业的他，如何能心甘。

　　殷鸿瑞站起身子，在屋子里烦躁地来回踱步。

　　“去，把钱氏给我叫来！”无处可发泄的殷鸿瑞，对外头怒吼道。

　　钱姨娘本就在隔壁产房外头坐镇，此刻听到殷鸿瑞唤她，忙不迭地赶了回来。一进屋子就见殷鸿瑞满脸的怒气，她有些心怯地半蹲了身子行礼，“老……老爷。”

　　殷鸿瑞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耳光。打得钱姨娘簪钗遍地，发髻散乱。

　　钱姨娘咳出一口血，里头还混了颗牙。她摸了摸自己迅速红肿起来的脸颊，惊恐地看着殷鸿瑞。

　　“有话好好说，做什么打她。”佘太夫人皱眉道，“且把事情都一一说清楚了，再打再罚也来得及。”

　　钱姨娘不是傻子，自是晓得他二人叫她来是为了马氏的事。

　　“太夫人、老爷，你们可得明鉴！自晓得夫人有孕后，我日日在佛前念经，替夫人祈福。一日不曾懈怠，这些大可去问我身边的婆子丫鬟，她们可都知道。”钱姨娘的泪水潸然而下，她却不去擦，反倒微微扬起头来，一脸我见犹怜的模样望着殷鸿瑞，“老爷可要信我。我对夫人可没有半点坏心。”

　　佘太夫人在见到钱姨娘脸上的表情时，心情便越发不好了起来。

　　贱蹄子！这等时候也想着狐媚。

　　“太夫人，”钱姨娘咬了咬下唇，“若说这事儿是我做下的，那我敢问一句。我膝下唯有晴薇一女，并无儿子，我害了夫人能落得什么好？”

　　这也正是佘太夫人想不明白的地方，倘是甘姨娘下的手，根本不用任何理由。为母则强，甘姨娘有个儿子傍身，自然是怕失去即将到手的一切。

　　可钱姨娘能有什么？教坊出身的她乃是贱籍，若不是殷鸿瑞，恐怕还收不了房当姨娘，只能做个伺候人的丫鬟罢了。

　　厢房里一片安静。

　　殷鸿瑞在见到钱姨娘楚楚可怜的样子时，心里头便软了几分。如今又听得她为自己的辩解，越发觉得是误会了她。

　　佘太夫人抢在殷鸿瑞说话前发话，“没看顾好芬娘，你自是有错。念在你往日还算柔顺的份上，便十板子吧，自己去领罚。”

　　说完冲钱姨娘摆了摆手，把头扭开，显然是不想在看到她这幅嘴脸。

　　钱姨娘冲佘太夫人磕了个响头，又用一种盼君怜惜的眼神望了眼殷鸿瑞，不等对方有反应前，就退了出去径自去领了罚。

　　行刑的婆子乃是老手，举凡家中姨娘下人犯了错，都是她们的活儿。也有私下收了钱物放水的，可这次却不敢了。

　　殷府，谁也不敢挑战佘太夫人的权威。

　　钱姨娘趴在条凳上，听得数板子的声音。等好不容易捱完十下，已是汗水淋淋，衣服湿了大片，两条腿也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在婆子的搀扶下，钱姨娘去了佘太夫人的跟前谢罚。转出来的时候，就见殷晴薇含着眼泪带着丫鬟们在外头等着她。

　　钱姨娘想朝她笑笑，却一点子力气都没了。

　　没错，她是天天念经祈祷来着。可所求的却是盼着马氏能生下个女儿来。不过此刻却不这么想了，若是能一尸两命，那就再好不过了。

　　钱姨娘阴测测地咧咧嘴，在婆子的搀扶下倒抽一口凉气。

　　“轻着些！”殷晴薇斥道。

　　正当她们一行要离开的时候，屋子里传来了婴儿嘹亮的哭声。

　　“恭喜府上，是个少爷！”

　　钱姨娘乍听到这个消息，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儿子？儿子！”殷鸿瑞从厢房冲了出来，还差点将站在屋子里的殷云薇给绊倒。

　　佘太夫人紧随其后，“快些带出来与我瞧瞧！”

　　陈嬷嬷将包着襁褓的小小婴孩从产房里抱出来，交到殷鸿瑞的手里。

　　殷鸿瑞看着这个皮肤还显得又红又皱的婴儿，心里有些不敢置信。他颤着声音，道：“娘、娘，你看，这是我的儿子！”

　　佘太夫人凑在他边上，轻轻地发出哄孩子的声音，小心地用手撩开襁褓一角。

　　殷云薇看着他们，有些心酸。她走到身上还沾着血的宋嬷嬷边上，轻声问她：“娘……还好吧？”

　　宋嬷嬷温柔地看着她，道：“夫人福气大着呢，眼下脱了力，合眼睡下了。”

　　殷云薇点点头，趁着佘太夫人和殷鸿瑞把注意力放在孩子身上时，悄悄地离开了这里。

　　对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嫡子，殷鸿瑞简直恨不得将他宠上天去。不仅当晚就奔去祠堂上香，对着父亲的牌位哭诉了许久，还为了取名而整晚没睡。

　　第二天，他顶着一双黑眼圈来给佘太夫人请安。

　　殷云薇如今根本就不想见到她爹，一个只顾关心孩子，连产妇都不放在心上的男人，简直就是个渣！

　　“我昨夜想了一晚，总是取不好名字。后来又念到，不如先取了贱名，养大了再说。”殷鸿瑞兴致勃勃地和佘太夫人商量。

　　“打算取的什么贱名？”佘太夫人饶有兴致地问，“若是阿猫阿狗什么的，我可不依的。”

　　“青奴。”殷鸿瑞笑道，“这孩子缺木，青为木德。男子唤奴的，古往今来亦有之。前朝宣帝太子的乳名便是定了雉奴。”

　　佘太夫人反复念了两遍，觉得还不错，“就这个了。”

　　殷云薇冷眼旁观，心越发地沉了。<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