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云薇跟着马氏，穿过回廊来到了花厅。

　　花厅的正中被摆上了一架大大的屏风，屏风后头是两张圈椅。

　　马氏走到正中的一张圈椅上坐下，殷云薇跟在坐在了她边上。

　　赵嬷嬷看了眼马氏，见她点头，便出了门将人领了进来，然后一个个地叫名。黄嬷嬷在屏风后头，赵嬷嬷叫一个名字，她便小声为马氏及殷云薇说明此人的家庭情况。

　　由于黄嬷嬷腿脚不好，马氏还特意赏了她一个小杌子，让她挨着自己脚边坐下。

　　马氏为殷云薇一个个地分析。

　　“这个女孩儿身上穿的不差，可见若不是家里特别宠着她，那便是颇有富余。”

　　黄嬷嬷道：“正是，翠儿家里就她一个丫头，所以她爹娘宠爱非常。好吃好穿，从不曾落下。”

　　马氏摇摇头，朝赵嬷嬷挥了挥手。

　　赵嬷嬷点头，会意地让人将翠儿领了出去。

　　马氏转头对殷云薇解释道：“举凡家中就一个孩子的，除有特殊的缘由，莫要弄到府里头来。”

　　殷云薇问道：“是因为娘爱惜下人，不忍母子分离吗？”

　　马氏摇摇头，给她分析，“家中只余一子的，平日里莫不溺爱。这样的人吃不起苦，进了府也是闹腾。二者，倘若爱子有苦求，父母为其难免作奸犯科。他们乃是家生子，出了事，主子也是要被问责的。更有，为了私利而谋害主子的。”

　　殷云薇一边思索着，一边点头。她对挑人做丫鬟是非常排斥的，大家都是有父有母的独立个体。只因投胎的人家地位不同，而落得不同的境遇。如今，殷云薇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可见人一旦思想觉醒，就会奋起反抗。怪不得《论语》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看着屏风后面一个个小小的身体，人头攒动。殷云薇的心中升起一股无力的念头。她很想帮助她们脱离这样被人驱使的境况，可自己毫无立场，也没有相应的能力。

　　光有勇气还不行，必须要有相应的资本。殷云薇想起自己大学上课时，一位教授说的话。此时于她而言，是如此地振聋发聩。

　　这一刻，殷云薇有些唾弃自己，觉得她竟然如此虚伪。一边感慨着想要帮助别人，一边又享受着她们带给自己的贵族生活。

　　马氏最后挑了八个女孩，皆是家境一般，长相也一般的。

　　“你们今日先回去，明晚带着行李来这儿。后日一早，回府上。”

　　黄嬷嬷领着女孩们下去。

　　殷云薇模糊地看着有些女孩的雀跃，还有一些脸上带着沮丧的表情。

　　马氏带着殷云薇一路走回主屋，路上对她道：“你也收拾收拾，后日我们便走了。你也休要玩疯了，这两日便好好收收心。回了府里，我照旧要让先生给你上课的。”

　　殷云薇应了，又道：“那祖母和爹什么时候回来？”

　　马氏在心里算了算，道：“左右不过再几日。你爹终究是朝廷命官，休沐有限。若是久不上朝，难免引人非议。”想了想，又道，“那八个丫鬟以后就归了你自己管。让人做什么，管什么，你尽管自己安排。若有实在解决不了的，再来问我。”

　　殷云薇耐不住心中的疑惑，“那么娘，新丫鬟到了之后，原来的……我是说香玉和金铃这些老人，会不会，会不会排挤她们？”

　　“这有何好担心的？”马氏笑道，“正是看看此人为人之时。或掐尖或好胜，那么断不可用。若隐忍宽和，但用无妨。”

　　“此事还是看你心中的决断。”

　　殷云薇点头，又向她提起了香玉和金铃婚配的事。

　　马氏原本不欲教她这事，但想到不久便会遇到，早知道不如晚知道。便道：“香玉可以问问黄嬷嬷，她是你的奶娘，理当有这个脸子来求上一求。金铃是独个儿的，只要不是随便给配了人，差不多的也就打发了。”

　　得了马氏指导的殷云薇回到院子后，先让丫鬟们整理东西，准备回府，“将这几日用不着的都收起来。诸如纸笔，还有桌上的几本书，我还要看看，先不收。”

　　丫鬟们福了福身，忙活开了。

　　殷云薇坐在桌边，磨好墨，提笔写了点东西。她时不时还停下来，想了想，再回到上头去添几笔。

　　香玉好奇地问：“小姐在写什么？可要我来伺候笔墨。”

　　“不用了。”殷云薇朝纸上吹了吹墨，然后仔细看了遍，确定大致无误，便仔细收好。

　　这是她想到的丫鬟选拔条件。根据每个人自身条件不同，而选定各自适合的岗位。

　　所谓因材施教，那么自然也是因材使人。

　　后日一早，马氏果真早早地叫了殷云薇起来，母女俩匆匆用完早膳，便一起出了门子。

　　因为多了八个女孩，还特意又加了一辆车。

　　与来时不同，已经失了新鲜劲的殷云薇把头搁在马氏的腿上，呼呼大睡。

　　马氏爱怜地看着她，取过一边的毯子替她盖上。

　　马车忽然一个急停，殷云薇被惊醒。她揉揉眼睛，一脸的迷糊，“娘，我们到了？”

　　赵嬷嬷掀了帘子下车去看，不多时便回来道：“没事儿，城门戒严，不让随意进出。我已经拿了牌子去给军爷们看了，这就可以走了。”

　　殷云薇奇怪，好端端地怎么戒严了？不过自己平日里也不出门，外头到底是个什么境况还不知道。

　　“可知为了何事？”马氏问道。

　　赵嬷嬷答：“军爷所言含糊，我也不敢多问。”

　　“八成是官家的事，我们莫要管这些。只管回府。”

　　再也睡不着的殷云薇，披着毯子，倚在马氏的身上。

　　马车重新动了起来。风一下子变大，竟吹起了帘角。

　　殷云薇透过那小小一角，无意一瞥，顿时震惊。身上的毯子随着她的动作而滑落。

　　马氏斥道：“还不快些坐好了！赵嬷嬷把帘子拉下来，让人见着像什么样！”

　　赵嬷嬷却一反往常，懦懦地在原地没有动。把脸转到一边，拿出帕子轻轻抹泪。

　　“这是怎么了？”马氏边问边将殷云薇拉下，她自己也挑开帘子往外看。

　　城门两边挤挤攘攘的堆满了人。时值冬季，那些人却衣不裹体，穿的最好的也不过衣裤俱全，差一些的，就只剩件半长单衣，勉强遮体而已。

　　殷云薇靠在车厢壁上，身体缓缓滑落。这是她第一次直面如此残酷的景象。她前世看过许多照片，是关于非洲难民，伊朗及以色列在战争中忍饥挨饿的民众们。但没有一次，是这样面对面的。照片和身在此中完全不同。

　　厚厚的车厢挡得住寒风，却抵挡不了声音。殷云薇的耳畔传来好多不同的声音，有的在哭喊自己的母亲，有的抱着自己的孩子求救。各种哀嚎咒骂，一一传入了殷云薇的耳中。她突然捂住耳朵，蜷缩在车厢的一角。

　　如同地狱一般的惨象，令她如此地想要逃避。

　　马氏率先发现她的不对劲，赶忙放下了帘子，爬过去将人抱进怀中，“云薇莫要怕，有娘在。”

　　在人群的涌动下，马车进行地非常缓慢。还会不时地被一些民众给拦下，求马车中的人救救自己的亲人。

　　车夫并不敢当街出口恶言，只能一而再地耐心让他们走开。直到守城官兵见到马车上的饰物，前来为他们开道。这才顺利地进了城。

　　虽然捂着耳朵，紧闭着双眼。但殷云薇还是无法忘记自己看到的那一切。一双双绝望又无神的空洞眼睛，不停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马氏带着哭声道：“莫要想了。回去后，我们筹备施粥摊子。好赖……能帮上一些。”

　　殷云薇拼命点头，“还有，还有衣物。”

　　“诶。”马氏强撑起笑脸，看着泪流满面的女儿。

　　殷云薇发现自己是如此地渺小而又浅薄。自己在庄子的那些烦恼忧虑，此时看来是那样的无谓。

　　回到殷府，母女俩都没顾得上吃东西，连行李都来不及让下人们卸下，便忙活起了施粥铺子的事情。

　　“赵嬷嬷，你去前头，把管家叫来。宋嬷嬷，你去翻翻我和云薇尚有多少旧衣裳，一并理将出来，数一数数目。”马氏在殷云薇的侍奉下，发号施令。

　　殷云薇自从看到城外的景象后，就处于一种迷茫的状态，做什么都漫不经心，仿若失了魂。

　　见到这样的她，马氏是断不可能放她一人独处的。

　　“娘，我没事儿。”察觉马氏念头的殷云薇勉强朝她笑道。

　　马氏摸摸她的头，“这并没有什么，老天不赏饭吃。往年这样的事也常有，只是你不常出门，正好今年遇上罢了。”

　　殷云薇瞪大了眼睛，问道：“那往年的时候，娘是怎么做的？”

　　马氏道：“往年，各家夫人都会借着宴席的名头，聚在一块儿商量施粥施衣等事。我们妇道人家做不了许多，不过抱着行善积德的想法罢了。”

　　“那……今年也会有吗？”殷云薇觉得这种就像是慈善大会，有钱的聚在一块儿，大家讨论花多少钱做什么事。虽然有些人是求名求利，但总归还是付出了真金白银。归根结底，也是好事。

　　“自然是有。”马氏话音刚落，赵嬷嬷便从前头回来了。

　　“夫人，李侍郎家的甄夫人有信来。想必便是商讨赈灾一事。”

　　马氏忙接过信，匆匆看了起来。

　　殷云薇看着马氏的侧脸，心里隐隐有了些希望。哪怕是微薄之力，也能积少成多，总归能让城外的百姓过得好些。<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