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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一骑夜雨江陵去

贵女风云 千军叱咤 4785 2022-08-12 00:01

  果不其然,这潘存叙的证供极是巧妙,只一味含糊其辞,推说不能分辨这朱砂痣是否天生,以其医术和身份,自然无人对此质疑,倘若堂官采信其证词,最终如何判决却是立掌翻覆间的事了。

  顾秀卿妙目流转,看向这潘大人,眼中不喜不怒,似是并无异状。而段二爷则是低垂眼睑,眼中神色尽掩。

  林风怀暗自冷笑,此前张相授意,让自己请这潘存叙出面佐证,果然是颇有道理。勿论自己如何决断此案,这潘存叙的证词在先,即便日后案情有何反复,也尽可推到他身上去。至于罗一鸣,则更是好办,他是刑部的供奉教习,且自己此前已是暗示过他,堂上的口风该如何拿捏,如今只要他顺着潘存叙的说辞来作供,一切都好办了。想到此处,他眼中掠过一抹喜色,随即看向罗一鸣,森森寒意之余,幽冷晦暗,意味深长,

  堂上所有人都看着罗一鸣,这案子的最后一回合,端看这老爷子如何发话了。

  罗一鸣沉吟良久,方始开口说道:“列位大人在上,依下官浅见,这顾秀卿面上的朱砂痣乃是天生,并无任何蹊跷之处。下官适才业已用特制的镌纹金针刺探此痣,针上血液殷然,且针体花纹上下,血痕均匀,并无半点异常,故而下官有此看法,还望诸位大人钧鉴此案,决难断疑。”

  此语一出,堂前顿时陷入死样沉寂,那沉沉静谧,宛如千斤巨石般,压在某些人心头。原告位置上的谢宝仁已是浑身瘫软,匍匐颤抖,不能言语。而张凤致面色惨白,眼睛却是先后斜瞪着罗一鸣和顾秀卿,那熊熊怒火和恨意喷薄而出,不可抑止。

  顾秀卿察觉到他的目光,遂是偏头斜睨了他一眼,红唇勾出一丝冷笑,秀目中亦是闪过一抹浓浓恨意。

  这堂审拖了足足一日,到得此时,已是临近尾声。眼见着清白善恶,真假虚实,一切都将在这刑部大堂上见个分晓了。此际,紫禁城外的各部堂衙署,俱是笼罩在金色霞光之中,那残阳殷红如血,勉力将最后一抹余晖送过刑部大堂仪门,照射在堂前众人身后,拖出道道长条身影,让这沉肃谨严的公堂之上,蓦然间生出无尽苍凉。

  张川眉头紧锁,沉沉的目光看向罗一鸣,旋即又缓缓扫了仍是不言不动,眼帘低垂的段士章一眼,再欲要看向顾秀卿时,才蓦地发觉,一旁彷如老僧入定的何仲先,不知何时已睁开眼睛,专注的看着自己。他微微一怔,嘴角扯出个不自然的微笑,随即偏头向刑部堂官林风怀看去。

  林风怀的面色并不比两位原告好到哪里去,只因他已心知,今日罗一鸣这番证言一出,此案已是无力回天。即便他真要勉强断判顾秀卿即为谢允真,但这堂审结果仍须具表上奏,以供圣裁。倘若在人证物证俱是不足的情形下,强行以此论结案,只怕天子震怒之时,就是自己归天之日了。

  想至此处,林风怀面沉如水,眼眸蕴含深沉杀机,他凝望罗一鸣一眼,随即开口问道:“原告张凤致和谢宝仁,你们还有何话说?”这两个废物点心,即便不死,亦是无用,此案如此走向,这两人难逃干系就算了,却把自己也给牵累了进来,委实是死不足惜。

  张凤致听闻林风怀问话,顿时身形一颤,他心下惊惧,却实在不敢抬头,心念电转之后,只是极快极低的对谢宝仁说了句话:“谢宝仁,莫忘了汪大人先前的嘱咐。”谢宝仁闻言,略略侧过头去,看了张凤致一眼,眼中是无尽的绝望和惧意。张凤致强自按捺心中心绪,只是定定看着他,再轻声补了一句:“想想你全家老小。”随即又低下头去,仿似落败公鸡般丧气,却又似无辜至极。

  谢宝仁愣了片刻,嘴巴张合,但喉间仿佛已被封堵,半点声音都无法出口,看着那垂头不语的张凤致和堂上诸人,一时间,他脑中千头万绪,凌乱不已,片刻后,终于眼一闭,心一横,大声说道:“大人,顾秀卿千真万确就是谢允真,各位大人如若不信,小人愿意一死以示清白。”说罢,忽的自袖间抽出一把锋利匕首,转手即往胸膛插去。

  堂上众人大惊,不提防这原告如此大胆,居然敢私自携带刀器上堂听审,此刻电光火石间,遽然生变,猝不及防,那一旁站立的衙役和校尉虽是立时要扑上前去,但一时间,哪里能如愿阻止,眼看着这谢宝仁已是必死无疑。说时迟,那时快,离着二人颇近的段士章大袖一甩,一枚小小铁丸已是如闪电般击出,噗的一声响,那铁丸正中谢宝仁手腕,他剧痛之下,那匕首已是咣当一声,落到地上。

  刹那之间,这陡然而来的剧变已被平定,见此情形,各部堂官皆是又惊又怒。但缓过气后,回想起段二爷露出的那手功夫,面如死灰,心内惧甚的,又岂止原告二人。再看这谢宝仁倒也光棍,一见堂审结果不利于己,立时横心寻死,以命相逼。现下各方证据都有利于顾秀卿,但倘若谢宝仁当真是堂前殒命,则这起案子无论如何决断都定会有人分说,到时各位掌印官就更难下台了。

  段士章只冷冷的看了谢宝仁和张凤致一眼,气势威严,端容肃穆。今日他碍于身份,在这公堂之上不动声色,就连半句言语都欠奉,但细细观之,此刻段二爷面容森冷,双目黝黑深沉,彷如无底潜渊,又似无波古井,但凡是知道这位段二爷性子的人在场,见其如此情态,定然已是戒慎警惕,惟恐走避不及了。

  待得张凤致和谢宝仁俱被衙役严实看管住之后,林风怀略略放下心来,他毕竟身为一部之首,堂堂掌印,虽心中仍是忐忑,却勉强压制,只沉声问道:“被告顾秀卿,你又有何说法?尽可堂前道来。”

  顾秀卿垂下眼脸,沉思片刻,旋即拜伏在地,行过大礼后方才直身说道:“各位大人,小女子本是良善人家,奈何身世坎坷,飘零孤苦,自幼寄人篱下,尝尽人情冷暖,好容易嫁得良人,只盼一世安好,平稳渡日,却又为奸贼诬告诋毁,清白尽丧。圣人有云,“天垂象,见吉凶”,如今邪佞者猖獗,无辜者罹祸,倘若奸人不得伏法,恶人不得惩戒,则何以正天地纲纪,何以明昭昭律令,何以显世间公道,何以还良善清白?”

  略顿得一顿,她又哽咽说道:“小女子无才无德,不知如何说话,惟愿堂上诸公秉持道义国法,严惩奸邪恶徒,痛杀佞臣逆贼。此桩公案是非曲直,虚实真假,尽在诸位大人一念之中,刀笔之下。倘若冤情不能昭雪得直,小女子无权无势,只能徒唤奈何,再无他途可供申告,但生死用命,长恨不衰,我顾氏自信人间尚有天道纲常,哪怕一口气在,仍敢祈请上苍垂怜,乞天亲剿,吁天电奸。”

  说至此处,顾秀卿蓦地回首,眉目间宛若冰霜凝结,寒意逼人。她怒视跪列一旁的原告张凤致,谢宝仁,以及原告人证,忿声说道:“朗朗乾坤,尔等酷吏奸贼,竟敢颠倒是非,混淆黑白,猖狂诬告,侮蔑忠良。今日公堂之上,上下协力,百般设计,千般戕害,欲要将我一弱女子强行坐实入罪而后快。你们要冤杀的,又哪里是我一人,你们要谗害的,是我顾秀卿的夫君和亲人,你们要算计的,是与我有恩恤情义的朝廷忠臣。我本纤纤弱质,一介女流,不识大体,不懂权谋,但还算晓得世间的礼义廉耻,看过人间的是非恩怨,又岂会为尔等奸贼所操纵,害我朝廷肱股,坏我国家柱石,误我大明清平?今日就算豁出这一腔碧血,小女子也要为朝廷洗净这朗朗青天,让天下辨清尔等佞臣走狗的真面目。”

  这话听去极是巧妙,看似对原告及其人证而说出,也并未指名道姓,却是分量极重,掷地有声,且句句带刺,字字有骨,来去事关忠奸黑白,何等诛心?一旦书笔官记下,就须得连同堂审详录,一并上奏天子,即便届时天子不问,但倘若被朝中言官获知此节,在那群无事都能生非的人眼中,他们又怎能轻易洗脱联手陷害这弱质女子,并借以株连段士章和刘綎的嫌疑?

  这世上有句话,叫做“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有的时候,平地无风还要掀起三尺浪,更何况,此次堂审中,他们如何敢自称中正公允,并无半点偏差?故而,此刻听闻顾秀卿的一番言论,三人腹中俱是叫苦不迭,这女子居心险恶,杀人不用刀,当真是最毒妇人心。无奈此刻堂上耳目众多,那要命的祖宗段士章又双目微闭,端坐堂前,真真是左右为难,来去不得。

  顾秀卿这番话说完,妙目流转,冷眼睥睨堂前众人,厉声说道:“今日这区区性命就交与尔等,尘归尘,土归土,此后勿要牵累无辜清白,忠臣良善。”一句话说毕,立时合身往身边的楠木堂柱之上撞去,其势迅疾,显是决心已下,不惜玉石俱焚。正在此际,柱子旁边有一机灵的校尉,在顾秀卿开口之时,就已全神戒备,见其冲过来,不待堂官示意,立时上前一步,张开双臂,一把抱住顾秀卿娇躯,但其势过猛,难以遏止,这校尉为其带动身形,跟着往柱子冲去,只听砰的一声,顾秀卿额头撞上柱子,眼见着虽无大碍,但额头青紫一片,已是昏晕过去。

  林风怀和张川诸人急的面色惨白,立时站起,大呼小叫间,喝止不及,见顾秀卿昏倒,林风怀已是浑身发软,瘫倒椅上,段士章一见不对,大喝一声,已是立时纵身跃起,霎时间,已是将顾秀卿自那小校尉怀中抱过来,他紧皱浓眉,痛声说道:“你…你…怎生这般糊涂!”见着怀中玉人昏迷不醒,一时之间,这赳赳男儿,竟是当众垂下泪来。

  有那格外知机的胥吏,已是不待吩咐,立时狂奔至后衙,请出常备听用的棒伤大夫为顾秀卿诊治,段士章一见那带着医箱的大夫赶到,打个激灵,即刻将允真按其吩咐,置平于地,将其上身倚在自己怀中,待大夫为其把脉诊治。

  却说另一头,从后面来了个机灵小厮,竟是满面惶急,六神无主的样子,此时不顾部堂规矩,不待通传,竟在这屏风左侧贸然现身,低声言语,求见林风怀。左右原想拦阻,见是大人贴身的小厮,又是有急事的模样,遂是为其向堂上通传,林风怀原就慌乱,此际见这小厮来缠扰,不由得更是勃然大怒,但见他面上神色,非同寻常,怕是当真有何大事,遂强行按捺心中怒意,疾步上前,那小厮立时极低声禀报,林风怀一听,瞬时间头晕目眩,险些倒在地上,却原来,一代名相张居正刚刚过去了。<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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