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本是青奴满月之日，只是不巧，那天也是端午节。
初六这天，马氏将将出了月子。她能出门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殷云薇给叫到跟前来。
“我不在这几日，你淘气了没有？”马氏轻轻打了下她的屁股。
殷云薇捂着屁股，有些脸红。如今她也是当姐姐的人了，哪能说打就打，而且打的还是屁股。能不能给点面子，简直了。
“我乖得很呢，不信娘去问爹。”殷云薇跑去文嬷嬷那儿，看了眼还在睡觉的青奴，有些忍不住想要手贱去戳他的小脸。
“胡闹！”马氏一眼就看穿了她的企图，将人一把拉到自己这儿来，“为什么要问你爹，你就没去你祖母那儿瞧瞧她？”
“难能呢？！我天天上祖母那儿晨昏定省来着。只是如今爹发话了，我不与几个姐姐一道念书，每日换了衣裳去前院的书房里头。”殷云薇鼓着腮帮子，悲愤地看着马氏，“娘，你都不知道！爹可坏了！定的作业比先头的先生还多，每日里我光是按照爹的意思看书习字写作业就花去好多时辰了。”
所以我这些日子没工夫绣花，也没工夫学礼仪。娘你可别怪我懈怠了。
殷云薇用萌萌的眼神看着马氏，“娘，我现在可是忙的连午觉都不曾有了。也好久不曾去大厨房里头玩耍了。”
马氏斜了她一眼，“大厨房也是你玩耍的地儿？”她用手在殷云薇的额上狠狠一戳，“该！就得让你爹好好治你，这样才长的了记性。”
殷云薇揉着额头，问道：“娘，今儿个的满月宴，你还要亲自督着？不是说祖母会安排好的嘛？”
“哪能劳动她老人家，”马氏微微皱着眉，在赵嬷嬷的搀扶下起身走到文嬷嬷边上，将青奴接过，哄了几句，“这些事，到底还是该我来做的。没有假手他人的道理。”
“等会儿你先别走，随我一道看看宴席的事儿。你爹那儿我自会派人去与他说的。”
殷云薇满头黑线，感情自己这是先脱了虎口，又进了狼窟。
夜间清风习习，殷府张灯结彩，宾客满座。
马氏因早产，身子被拖垮了，有些虚着。是以只出来了一下子，便又回了屋子去休息。席间便是佘太夫人在应酬了。
满月宴分了前后两个，前头都是男人，后院的自然是各家女眷了。今日来的不少人，殷云薇也都认得，甄夫人、宁氏、袁夫人等等。还有些不认得的，便是几个小姑娘了。她素日不常出府玩耍，人际上头反倒不如她几个庶出姐姐了。
略感无聊的殷云薇瞅瞅边上正和袁夫人聊香囊穗子配色的佘太夫人，见她们说地眉飞色舞的。可自己却对此完全不感兴趣。
满席的喧闹，独她一人寂寥。殷云薇此时生出了这样的感慨。
借着去换衣裳的理由，殷云薇得以出来透口气。她走到边上一个僻静的小亭子里，往宴会那儿看去。
今日的殷府，点满了灯，犹如白昼一般。
突然，边上传来一个小小的吸气声。
殷云薇忙转头去看，“谁？”哪里顿时没了声响，她又高声问了一次，“谁在哪儿？”
还是没有回应。
殷云薇心里有些发毛。这个亭子点的灯并不多，略走远一些，视野便不太好了。是以她并不想走远。
应……应该不会是鬼……吧。殷云薇咽了口口水，觉得自己一定是想多了。可糟糕的是，因为想一个人静一静，她连丫鬟也没带。
仗着这是自己府里头，殷云薇大着胆子慢慢地往那处走。边走边说话，给自己壮胆，“谁啊，说话。”
还没等她走到地儿，一个阴影就朝她扑了过来。
此时已经练了些武艺的殷云薇立刻条件反射，右脚往后退了一步，身子往右转，躲闪了过去。
那个黑影因没扑到殷云薇，便恰好正面朝下，跌在了地上。
殷云薇借着微弱的灯光仔细看了看，猛然发现这个人似乎自己刚刚还见过。她连忙把人扶起来，“你……没事儿吧？廖……小姐？”
殷云薇犹豫着自己有没有叫错人，如果叫错了那可就太尴尬了。
此人正是廖芷菱，廖峻与宁氏的爱女。
廖芷菱揉着摔疼的额头，眼里泛着泪花儿，看着殷云薇轻轻咬着下唇，“你怎么就躲了呢？你要是躲了，我就不会摔着了……”
殷云薇有些囧，乍然出现一个黑影，每个人第一个的本能反应就是躲避危险吧。这小姑娘是不是被她爹娘给宠坏了？怎么好像……有些公主病的样子。
“……要是你不躲，我娘教我的那招就不会出错。”廖芷菱气鼓鼓地看着殷云薇，“刚才不算，我们重新再来。”
殷云薇呆愣地看着廖芷菱，脑子一下子转不过弯儿来。
“等……等等，你先说清楚。偷偷摸摸躲在我家院子里头想做什么。”殷云薇揉着额头，从怀里取出帕子来递给廖芷菱，“擦擦吧，额上全是泥巴。”
见廖芷菱半天擦不到点子上，无奈的殷云薇只好亲自动手。后来见对方连裙子都破了，便主动带着小姑娘去了自己房里换衣服。
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主人家嘛，总得主宾尽欢来着。
而宴席那头儿呢，佘太夫人也是有些乏了，毕竟上了年纪。可到底不敢叫两个姨娘出面接待，不然回头殷府可就名声扫地了。
叫姨娘来做主子的事儿，那么这些官家女眷又算什么了？简直就是辱没了她们。
虽说姨娘们上不得台面，不过打打下手的事儿倒也行。
钱姨娘刚为一位夫人倒完酒，便走到了正站在佘太夫人身后不远处的甘姨娘边上。她擦了擦脸上的汗，看着前面酒酣饭足的女眷们，淡淡道：“那日多亏了你将人支开。”
甘姨娘垂下了眼，回道：“你想多了。我并不曾做过这等事。”
“若不是你将人支开，我又怎能有机会搀住夫人呢。”钱姨娘讥讽地笑了笑，“只可惜，老天爷不长眼。”
“是啊，老天……不长眼。”甘姨娘抬起眼帘，双手紧紧握成拳。涂了丹蔻的长长的指甲陷入了掌心的肉里头去，掐出了不少血来。
“你且放心。”钱姨娘长舒一口气，“我虽出身下贱，不过到底还是懂一些东西。国赖长君这句话，搁在这殷府，也是行得通的。且不说二少爷能不能长成，便是长成了也不见得能坐得稳家主。”
钱姨娘放低了声音，身子微微往甘姨娘那儿倾斜，“兄弟差了十几岁，待那位阿奴弱冠出仕，恐怕锦山早就是个大官儿了。届时老爷年迈，只怕想力挽狂澜，也有心无力。”
“二少爷自然会平安无事。”甘姨娘将望向前方的目光收了回来，看着愣着的钱姨娘，“我的锦山亦会飞黄腾达。”
钱姨娘将这话在心里转了转，终是明白对方话中之意。她挑起嘴角，轻轻笑了。然后提着酒壶，朝着另一位夫人而去，为其满满地斟上一杯美酒。
前院的席上，来的人并不多，不如女眷们的热闹。殷鸿瑞趁着酒意，将身子靠在了廖峻的身上，用只有他们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随我去书房。”
廖峻会意，一边朝着周围嬉闹起哄的宾客致歉，一边在下人的带领下，将靠在自己身上装醉的殷鸿瑞带往书房。
两人进了书房后，下人将门从外头关上。殷鸿瑞立刻就从廖峻的身上起来，自己去脸盆里绞了巾子擦脸。
“廖大人，对不住了。”殷鸿瑞道，“席上有太子的人，总得遮人耳目。”
“太子？”廖峻奇道，“太子……怎么了？”
殷鸿瑞冷笑，“廖大人还不知道？前些日子贱内生产时，你曾与我道，已入京数日却不曾有旨意下来封你官职。当时我便奇怪，照理说，官员入京面圣后，至多月余便会有消息。”
“于是我便去问了朝中几个交好的同僚，这才知道原委。”殷鸿瑞倒了两杯酽酽的浓茶，将一杯推向廖峻，“解解酒。”
廖峻接过茶，抿了一口，然后看向殷鸿瑞。
“原本圣上想将大理寺卿一职交予你，可是太子却从中做了梗，想把自己的人给推上去。”殷鸿瑞嘲讽道，“若是资历相当，当此职位也不为过。可太子推荐那人却是一黄口小儿！借魅惑而上位的龌蹉之人！”
廖峻沉思，然后道：“那依殷兄看，我该当如何？”
殷鸿瑞为廖峻的称呼有一刹那的惊讶，随后便笑道：“廖弟不必担忧。眼下你只需想个法子面见圣上，然后主动提出自己想去边境历练。”
“文转武职？”廖峻道，“于我倒是无碍，文武我是皆来得的。可是边疆却不是能随意去的了的，太过危险。”
“不过是托词，”殷鸿瑞捻起桌上的果子，“陛下不会叫你去边疆的，只是文转武职是一定的。这是能解决你与太子之间矛盾的最好的办法。若你做下此事，我敢保证，不出一年，陛下就会将你再次召回京来。”
怕廖峻想不开，殷鸿瑞又劝道：“你也莫要因此与圣上、太子置气。圣上心中也颇是无奈。他已年老，将来……太子此刻坐不稳位置，便是一场大乱。众皇子不会善罢甘休。陛下只有先稳住太子，让朝中大臣们明白，太子深得帝心，地位稳固得很。虽是牺牲了你或者其他官员，可往大处想，就是为了天下大业而为。”
廖峻叹道：“我岂会因此而与陛下置气，与圣上见面一事，便有劳殷兄多多走动了。此番……多谢你。”说着他朝殷鸿瑞双手一拱，鞠了一躬。
“使不得！”殷鸿瑞将人扶起来，“你我既已兄弟相称，又何必客套这些？走吧，去前面宴席，我是主人家，总不好总不在场。”
两人结伴而出，又回到了宴席之上。
月落乌啼，今日的殷府灯火不熄。<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