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太夫人皱着眉头看着一脸怒气的殷鸿瑞，但是却没说什么。
更何况，一事一毕，才为君子之为。
佘太夫人含有深意地看了眼殷鸿瑞，希望自己的儿子不会走错路，反去做了小人。
殷鸿瑞眼睛四处瞄着，看见书桌上的镇纸，便顺手操了起来，高高举了起来。
“你身为女子，不在后宅里头呆着，竟然还跑到了前头来？”殷鸿瑞被气笑了，“你倒给我说说看，这么大的胆子是谁给你的？你娘是个谨守本分之人，断不会教你这些。还是，你身为的那些下人们把你给带坏了？”
殷云薇心里“咯噔”一下，心知这次若是说不好，自己身边的人都要一同遭了罪。回头打的打，罚的罚，好不容易有的心腹被发落不说，恐怕自己还会落了一身的埋怨。
虽然先前说是说凡事都往自己身上拉扯，可到底还是仗着长辈们对自己的宠爱。若这份宠爱没了，那殷云薇在这府上，便什么都不是了。
屋子里安静极了，除了蜡烛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外，就只余房内三人的呼吸声而已。
佘太夫人的身子微微前倾，她也非常好奇在这种时刻，殷云薇会说出怎样的话来为自己开脱。希望这个嫡女孙莫要叫她失望了才好。
殷云薇咽下一大口口水，双手握拳放在身体两侧微微发抖。她在心里努力地让自己显得不要那么紧张。
“爹说的没错。我独自到前院，是第一错，进书房偷邸报是第二错。此二错皆不是女子所为，女儿也知道这些。”殷云薇认真地看着殷鸿瑞，开始一一列举出自己的错处。
殷鸿瑞眯着眼，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可这些错，在云薇看来，都是可以不计较的。”殷云薇笑道，“有子曰：‘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我进前院，偷邸报，皆是因为担心爹的安危。在云薇看来，这些错与爹相比都不算什么。但若因此而要被爹责罚，云薇也是甘愿的。”
殷鸿瑞轻轻翘起嘴角，道：“你还知道《论语》？先生教的？”
殷云薇跪在地上轻轻点头，“先生还未曾教到这篇，是我闲着慌没事做，瞎看来着。”
“不懂其意，便拿来用？该罚，伸出手来。”殷鸿瑞在殷云薇的手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三下，虽红却并不肿。
佘太夫人偷偷看了一眼，确定殷云薇没事之后才侧过脸来，假装欣赏房中的装饰。
“凡事最忌不懂装懂，你觉得自己很聪明？就认定了搬出孝道的说法来，我就不会动你了？”殷鸿瑞大笑，“你错了。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你须得分清这些。”
殷鸿瑞看了眼乖乖听训的殷云薇，心里也有些心疼她跪了这许久，便道：“起来吧。”见殷云薇有些立不稳，还亲自上去把人扶到椅子上坐好。
佘太夫人见殷鸿瑞气撒地差不多了，便插嘴道：“这下好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气总该消了吧？日后可莫要再提这事儿了，就算揭过，可好？”
“都听娘的。”殷鸿瑞笑着应下，回头瞪了眼正在偷笑庆幸的殷云薇，“你也莫要高兴太早，若是日后再犯，我必罚地更重！”
殷云薇爽快地应下了，可又期期艾艾地看了眼殷鸿瑞，扭捏地问他：“那……我身边的丫鬟们，不会受罚吧？”
殷鸿瑞一脸吹胡子瞪眼睛的表情，“你还敢替别人求情？！也不看看你自己刚刚还自身难保着呢。”
“她们听令于我，并非有错啊。”殷云薇急道，“错在我，不在她们。她们也是劝过的，但是我不听，她们总不能把我绑着不许我做事儿吧？”
殷云薇急地在椅子上扭了起来，“你不讲理！”
“娘，你看看她。”殷鸿瑞伸手指了指殷云薇，虽然满脸怒容，心里却是极高兴的。他和佘太夫人对了个眼神，彼此心里如明镜般知晓对方的意思。
能护得了手下人，这是成大事的人的风范。世上太多人，一旦出了事，便自顾着自己，旁的一切都抛了。哪怕那些人是自己的至亲，更何况是属下。
可惜这是个女儿，殷鸿瑞可惜地想，若是个儿子，自己加以调教，未必不会成材。也正因男女有别，殷鸿瑞不希望殷云薇继续保持着这样的性格下去，迟早是会吃亏的。
不过这事儿，可以放在日后慢慢调教了再说。
佘太夫人清了清嗓子，问起了另一件事，“晋王……邯郸晋王府可好？”
“晋王夫妻在城破当夜，双双上了高楼而亡。”殷鸿瑞看了眼殷云薇，最后并未避着她讲这些，“晋王嫡子则下落不明。”
佘太夫人双手合十，口中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他夫妻二人也算是恶有恶报了。好端端地惹出这许多祸来，实在该打该杀。”又叹道，“稚子无罪，若要累的那孩子也入京受罪，倒也失了慈悲。”
殷鸿瑞皱眉，道：“可若一日找不到嫡子，那天下便一日不得安宁。”他扭头看了眼正在发呆的殷云薇，扬扬下巴，“你知道爹为何如此说吗？”
殷云薇正在脑补素未蒙面的晋王嫡子日后长大成人后如何呢，此时听到殷鸿瑞唤她，嘴巴马上溜出一连串来，连气都不带喘的。
“若晋王子存，必知晓自己的身世，难免日后不起报复之心。如此一来便会起了争斗，天下大乱，百姓难存。爹爹和当日两位都督府的军爷必定是首当其冲，难逃他手。其次便是当今圣上和……”
听着殷云薇的分析，殷鸿瑞心里可惜的想法更强烈了。不过得亏马氏又怀上了一个，希望这一个能如他姐姐一般聪颖便好了。
佘太夫人打了个哈欠，眼角都憋出泪来。她伸手朝殷云薇招了招，打断了殷云薇滔滔不绝的发言，“好啦，夜都深了，咱们该回后头去了。”
“哎。”殷云薇从凳子上起身，将佘太夫人小心扶着出了门，“爹也早些睡。那些文书邸报一两日哪里就看得完了？”
殷鸿瑞笑着应了，将祖孙二人一路送到二道门子，见了门上锁才转回书房。
回到书房里，殷鸿瑞并未处理起政务，反而坐在凳子上陷入了沉思。
当日城破之时，整个邯郸都陷入了一片混乱，晋王子也许是那些被误杀的百姓中的一员。可殷鸿瑞就是知道他活着。
当日晋王府被攻下之后，是白子卿进去带着人找到了晋王的子嗣。几个锦衣华服的女孩子，身上穿的衣服虽然已经脏兮兮的，倒还能看出原本是上好料子制成的，头上繁复的发髻也都散乱了。女孩子们挤成一团，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绝望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陌生男子们，将她们如同小鸡仔一般地提将起来，拖到了外头的空地。
那里还有她们的几个兄弟。
此时彼此也顾不上那些男女授受不亲之言，全都背靠在一起，惊恐地看着那些举着火把，身穿锁子甲的士兵们。
白子卿的脸在火把的照耀下忽明忽暗地，明明是一副好样貌，此刻却显得如鬼魅一般狰狞。他用刀指着那些皇孙皇女们，“把人捆结实了，带下去好好关起来。”顿了顿又补充，“不得有不敬之为，若被我知晓，定斩不饶！”
这句话收敛了那些一直垂涎着皇女们的目光。
是夜，月凉如水。
高元和带着晋王夫妻的尸体，一身疲惫地回了营帐。
白子卿替他绞了汗巾，递过去，“找着了？”
“嗯。”高元和胡乱地答应了一句，“这种死法，恐怕是杨氏所为。晋王，呵呵。”
白子卿浅笑，刚想说什么，便听得外头一阵喧闹。
“何事？！”高元和撩了门帐出去，问起边上站岗的步兵。
“有叛党劫人！”远处一声高过一声的呐喊，让高元和警醒过来。他从士兵手里拿过长枪，朝关押囚犯的地方飞奔而去。
途中，与一名蒙面黑衣人擦身而过。高元和立即调转了方向，朝他追了过去。
两人脚不沾地地一路跑一路追，直到离营地十里路方才停下。
高元和长枪指着黑衣人，冷冷道：“把人还来，我能放你一条生路。”
“他到底还是叫你一声皇叔的，你就真能如此狠心？”黑衣人沉声道。被夹在他腋下的晋王嫡子泪流满面。
高元和犹豫了。
黑衣人看准此时，立刻带着人离开了。
高元和的背后大队人马赶来，白子卿匆匆跳下马，问道：“人呢？”
“我没追上。”高元和不敢看他的眼睛。
“真的？”白子卿冷笑，“恐怕是你特意放跑的吧。”他凑在高元和的耳边轻声道。
“妇人之仁！”白子卿厉声道，然后带着队伍回了营地。
高元和举着长枪站在原地，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做错。可真让他带着必死的晋王子嗣回京……他真的做不到。
算了，高元和闭上双眼，就算是给自己积个阴德，为晋王，留下这最后的子嗣吧。
高元和望着黑衣人离开的方向，心道，日后过得如何，且得看你自己了。
殷鸿瑞从林间骑着马走了出来，看着高元和走回营地落寞的背影。他的脸上被晦暗的树叶阴影挡着，看不清表情。他估摸着高元和可能已经回到了营地，这才返回。<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