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女生 幻想言情 寻君记

第46章 追来

寻君记 夷歌四起 9212 2022-09-11 13:28

  永成二年,正月廿二,敦煌城。

  这一天,赵豫戈偕同他的一支精锐部下,组成足以横跨半个大梁的车队,离开敦煌,出发往遥远的长安而去。

  道路两旁民众呼声震天,一路相送出城。

  ……

  徐云期的马车里铺着厚重暖和的褥垫,带了几个供取暖的火炉,四周帘幕遮蔽,比起她随着商队来时坐的骆驼车不知好上多少倍。因此,即使是面对漫漫长路,她心中也无多少惧怕。

  更多的是憧憬。

  至此,马车出了敦煌已有三天,空中又飘起了雪絮,听说西北有时五月飞雪,倒不是谎话。徐云期整个人缩在被褥里,平日里进食也靠侍婢传送。她此行只带了冬菱一个侍婢,东菱的家人早年死于战乱,夫婿亦被招入军中,作战而死,她生产过一子,不过数月便夭折。

  东菱年逾二十五,无亲无故,孤寡一人。徐云期途中不能缺人照料,她是适宜人选。

  行进中,骏马嘶鸣一声,马车忽而一个趔趄,正在浅眠的徐云期往被褥里钻了钻,不愿醒来。

  窗外传来几道有节奏的叩击声。东菱连忙打开窗户,寒风一下子涌了进来。

  赵豫戈骑在马上,头发被凌冽寒风吹乱,眉头上沾了雪花:“到驿站了,扶了你家娘子下车休整吧。”

  东菱应是,准备扶徐云期下车。

  赵豫戈看了一眼还在睡眼惺忪的女子,沉吟片刻,随后下马,几步到了马车前,掀开帘子。

  他双臂有力,连人带被一起抱了下来。

  东菱在一旁侧目,万万没想到平日里冷着一副面孔的将军会如此,缓过心神,连忙快步跟了进去。

  近来天寒飘雪,一路上往来的人员并不多,所以此时这处驿站里还空着许多厢房,早已打扫得纤尘不染,等待客人留宿。驿站的主人听闻安西都护将军一行人到了,笑脸相迎,诚惶诚恐。

  “草民早已大人恭候多时!”

  赵豫戈简单吩咐几声,怀里抱着人,抬步便走,留下一屋子人暗自咂舌猜测。

  高大英俊的年轻将军,雪天里怀抱着一位只露出如墨长发的美丽女子,行止间如捧珠玉珍宝,呵护非常,怎能不引人想入非非?

  副将林原挥散众人,落座,招呼驿站的仆从拿了各种暖呼酒菜,分发下去。众军士饥饿许久,看到酒肉无不开怀。

  赵豫戈先抱着迷迷糊糊的徐云期到了一间收拾干净的厢房,坐下掀开榻上的寝被,想要放下她。

  男子的体温普遍比女子的高,徐云期刚刚被他抱在怀里,又用被子包裹着,只感觉到自己好像是抱着一个温暖的火炉,暖意融融,舒适非常。

  此时她脱离他的怀抱,感觉到那热源越来越远,寒意袭来,她眉头一皱,嘴里模模糊糊“噫”了一声,下意识不想脱离那股暖意,迷离中往那个温暖的地方靠去。

  霎时暖香扑鼻,软玉在怀。

  让赵豫戈好像一下子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顿时停住了动作,任由她抱着。

  她在他怀里像只猫儿般蹭了蹭,又过了半响,终于沉沉睡去。

  ……

  待到徐云期这一觉睡醒,环顾四周全然陌生,只有东菱在一旁的榻上睡着。

  她揉了揉还有些昏沉的脑袋,这里应该就是投宿的驿站了吧?

  她囫囵下了榻,草草穿了一双摆在地上的便鞋,走到房门口,想看看外面是何种光景。徐云期怕吵醒尚在安睡的东菱,啪嗒一声,轻轻打开门,探头往外看去。

  雪不知何时停了。

  外面黑沉沉的一片,十分静谧,银河高悬,只有天上点缀的繁星与她遥遥相望。

  她看了一会儿,直感天地寂寥,叹了一口气,抬手想要把门关上。

  忽而眸光不经意往旁边一扫,门外的廊柱之下,好像是一个人影被月光映着,拉扯出一团漆黑长影。

  这一眼让徐云期惊惧非常,那一瞬心跳漏了一拍,僵立着一动不动,冷汗霎时湿了后背。

  待她缓和下来,再次瞄向那廊柱下的身影,不知为何觉得有些似曾相识,那块露出来的玄黑衣料她好像有些熟悉。

  极力压抑着惧意慢慢踱近,只见廊柱下靠着一个男子,他双手环抱在胸前,腰间别着一把长刀,整个身子倚在柱上。

  竟好像是睡着了。

  他双眸紧闭,睡梦中,两道挺拔眉峰蹙起,挺鼻如峰,侧脸弧度凌厉分明。月光倾泄之下,他麦色皮肤笼上一层蜜色,莫名让人心安。

  待徐云期仔细看清楚他的脸,心里大大疏了一口气,这厮……屡次都是个吓死人不偿命的…

  她伸手推了推他:“将军,将军?”

  他好像睡得很沉,身子也像块石头一样,纹丝不动。

  赵豫戈睁开眼,脸上带了一丝疲倦,声音有些哑:“唔……怎的了?”

  他下意识伸手握住腰间的长刀,仔细看了她两眼,又看了看漆黑的庭院,空无一人。

  “你作何跑出来了?”

  徐云期愣怔几秒,随后心下好笑,默默翻了一个白眼。赵豫戈打了这么多年的仗,经常长夜奔袭,迂回作战,夜宿在旷野之中,如果真的这么推都推不醒,那才真是奇了怪了,哪里还会留着一条性命到如今?

  他分明早就醒了,说不定在她开门的时候就已经醒了,居然还佯装熟睡。

  她这么想着,眼睛里带了一丝玩味笑意:“将军,我倒要先问一问你,怎么在此睡着了?”

  站着睡在廊下,怪累的。

  又不是做贼。

  赵豫戈捕捉到她眼里的笑意,脸上有些热,将视线扭到一边,“这处驿站并无兵力把守,你们两个弱质女流,我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警惕。”

  他随即补充道:“这里除了我,还有几名在暗卫,他们隐在暗处,只是你看不到罢了。”

  徐云期点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轻轻“哦…”了一声,朦胧光线中,长睫如蝶翼翻飞扑闪。

  还有暗卫?她抬眼扫了一眼四周,一个人影也没有,暗卫果然隐蔽得很…

  她察觉他眼下的一轮暗沉眼圈,心中有些异样,“既然这样,将军也不必再守着了,你白日里这么累,晚上还睡在室外,身体怎能吃得消?”

  赵豫戈目光凝在她脸上,眼中闪过柔情。

  月光打在她身上,每一寸,却像洒在了他的心头。

  这个语声温柔的女子,有着这样鹿一般的眼睛,她将会是他的妻,他的眷属。

  胸腔中仿佛有一个角落悄然被填满。

  忍不住伸手轻抚她的发,“我无事,这么多年下来,有什么都习惯了,你进去再睡一会儿,明日我们还要赶路。”

  徐云期还是觉得他不必如此,正开口欲再劝。

  忽然外面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副将林原急匆匆入内,目光搜寻着。

  他看到在廊下立着的不是一人,而是两人,有些犹豫,拱手一拜:“将军,韩家来人了,是……”林原瞄了徐云期一眼,改口道:“似是日夜兼程从敦煌追来的,此时已到了驿站门口,非要即刻见将军不可。”

  韩家来人?所为何事?

  一言落下,廊下两人面面相窥。

  赵豫戈双眼微微眯起,目带审视看着庭外的方向,他心里隐隐猜到了几分,目光沉沉。

  徐云期听到是韩家来人,惊诧之余也多了几分猜度,在他们离开的当口,如此不遗余力深夜追赶而来,想必这个韩家来人不简单,总之,不会是赶来送别的。

  她忽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想到除夕夜那天杨夫人韩照颜的口出不逊,还有那个明眸善睐的韩知琴,心中烦堵。

  她朝赵豫戈浅笑,“将军快去吧,既是披星戴月赶来,想来是有要事,我就不奉陪了。”

  语气里暗含低落,估计连她自己也未曾察觉。

  赵豫戈注视她片刻,她肩若刀削,在宽大睡袍里看起来犹为明显,他忽然有一种感觉,敏感如她,如果现在就这样让她走了,有些事,也许会像一团乱麻越理越乱,再也解释不清。

  他眸光微澜,“你不用走。”

  又对林原道:“让她进来,把暗卫撤了,另外,别让闲杂人等靠近。”

  他倒要看看,韩知琴究竟所为何事,竟不顾身份独自追来,她还有什么话没说完的?

  林原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徐云期愕然,看了赵豫戈几眼,她还不是他的什么人,他就算真的和韩娘子有所牵扯,也没有义务向她解释。或者说,有与没有,她无权也无意干涉。再说了,天下但凡有些身份的男子,何人不是三妻四妾?

  失去晏昔之后,她已不再怀有一世一双人的妄想。

  此生,活成外人眼里的那个徐家贵女,不给兄长负累,她已然满足了。

  徐云期没有言语,也没有停留,行了一礼,“云期未曾饱眠,面庞枯涩,羞于见客,还是先回了。这间厢房虽不大,外间待客还是能用,将军和客人将就一下罢。”

  说完,便步入房内,走进里间。

  赵豫戈眉头紧锁,看着她的背影进了门帘里。

  徐云期进了里间,东菱已经醒来,正寻她不到。徐云期示意自己无事,让她回去安睡。

  至于她自己,其实睡意全无,先是在榻边的圆凳上坐了一会儿。外面渐渐传来人声,越来越近。她忽然有些坐不住,又回到床上躺下。

  这一躺下,陷身柔软被褥中,思绪却好像愈发清醒。

  外间的脚步声入耳,伴随着女子行走时发出的叮叮当当环佩之声。徐云期几乎要抑制不住心中好奇,她把脸埋在被褥里,辗转反侧,依然像有一万片羽毛在心口处挠着、搔着,提醒着她外面发生的一切。

  越来越燥!

  她终于忍不住翻身下床,搬了那只小圆凳,放在门帘前。

  顿时恶向胆边生,心中升起一股恼火,凭什么!

  不管是否有情意,不出意外,赵豫戈不久后将会是她的夫君。

  他和其他女子孤男寡女深夜会面,她这个未婚妻,听一听墙角还不行了吗!

  ……

  外间,连夜的奔波让韩知琴脸颊冻得粉红,她穿着一身银白大氅,系带处垂着两只毛茸茸的绒球,看起来格外惹人怜惜。随着林原推门的动作,入内。

  一见到里面那道背对着她的修长身影,泪意瞬间涌起,声音哀婉道:“三哥……”

  接着就是一阵断断续续的低泣。

  这一声三哥,叫得低回婉转,万千情思尽在其中,让门帘内的徐云期听了都不禁动容,她咬牙,又继续侧耳听去。

  赵豫戈肩膀微动,依旧以背相对。

  韩知琴绞着手里的帕子,见他竟不回头看自己,身子一颤。

  哭了片刻,美目中饱含情意,“我之所以追来,是因为我还有许多话要和你说…”

  她望着那道高大背影,像是一座山。

  缓缓开口,似是要用最深情的语气打动他。:“自我九岁起,父亲母亲待你如同亲子,韩府就是你的家。你与兄长们一起习诗书练武艺,对我处处关照,与两位亲兄无异。有什么难得的吃食玩意,你也总是让下人送一份到我手里…”

  赵豫戈回头,沉默看着她,眸中泛起复杂波澜,只一刻,又消失无踪。

  她眼中早已波光粼粼,见他回头,更是泪如雨下。

  “我还记得,十二岁那年的冬天,你们都去了营里,我甚是无聊,冰天雪地里,贪玩偷跑出去。踩了一靴子的雪水回来,冻得双足通红,几乎失去知觉…”

  徐云期越听,越是默然,控制不住心一寸寸下垂,好像要坠到很深的悬崖里去。

  她也有自小一处的玩伴,那种朝夕相处…是他人难以替代的。在他们之间,自己可算是一个插足者?

  韩知琴说到动情之处,踉跄一步往前,抱住赵豫戈。

  她身量娇小,把脸深深埋在他的胸膛。

  赵豫戈身躯略微移动了几分,似想要推拒,随后僵直在原地。

  “三哥…你还记得对不对?你替我脱靴查验,还当即脱下衣袍替我裹住冻伤,丝毫没有嫌恶…我一直都记得,记得三哥对我的好…直到今日…”

  赵豫戈伸手想要拉下韩知琴圈住自己的双臂,她却不为所动,依旧死死抱着。

  他无奈闭目,“不只是我,你的父兄也同样愿意照顾你、帮助你。”

  他顿了一顿,“只是事情那并非你想的那样。”

  “你父兄皆已故去,在天之灵,想来也不愿见到今日之局面。”他声音微冷,略带薄怒。

  韩知琴猛然摇头,截断他的话,“不,不是的,自从那日你我在巷中分别,你待我态度决绝,我思量许久,终究还是割舍不下…无论三哥怎么说,知琴都不信!这么多年,我不信你心中便没有我的一席之地!所以我便追到了这里,我不会让你就这样离我而去,你只是还没觉察自己的心意,你只是被那徐氏一时迷昏了头…”

  “徐氏何德何能,她可知晓一星半点从前的你?她从未!听说她任性妄为,平日行事丝毫不顾及将军的情面,你对她那么好,她也装作疏离,惺惺作态!如她这样的女子,身世不明,传言她是长安高门贵女,呵,若她果真是,怎会孤身一人流离到西北,说出来何人会信?”

  “徐氏,她也配?”

  语气已带疯魔之兆。

  徐云期听到这里,释然一笑,一股疲倦席卷而来。

  对啊,他对她那么好,几次三番舍命救她于危难之中,府中安排衣食住行亦是无微不至。

  她却狼心狗肺、铁石心肠。

  既然如此…

  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郎情妾意,已经足够清楚,那还有再听的必要吗?

  她从圆凳上站起,转身欲走。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