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好儿静静地注视着这个神采飞扬的年轻人。
卫国公世子霍玉，字延瑾。
认识世子爷整整一年了呢！一年前正是薛好儿即将梳拢之时，玉栏院本就是达官显贵才能踏足的地方，当时宋大家更是广邀豪客，恰巧被世子爷知道了。他不知为何竟然有兴趣插手此事，还说服了宋大家由他全权操办。于是薛好儿琴棋书画艺冠京都的名声在那年的瑶河春宴达到了顶点，十万两银子买薛好儿一曲倾城，更是成了前无古人的传奇。
京城中人以见薛好儿一面为荣，可是……可是他的眼里……从未有过她吧。
她至今记得第一次被宋大家带到世子爷面前的时候，他那令人目眩的风仪；记得他暴打林三公子时的狠戾张狂；而听她弹琴与她共饮的时候，他常常很沉默……甚至有些哀伤？现在和朋友在一起，他又是洒脱率真的。
是的，弹琴，喝酒。
自从林三公子被霍玉打了一顿之后，京城人都以为玉栏院头牌姑娘薛好儿是卫国公世子的禁脔，可谁又知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只有弹弹琴，喝喝酒，而已。
她看得出，他只是想静一静，想歇一歇。而她的安静的陪伴，对他来说刚刚好。
只是……陪伴吗？
想到这里，薛好儿的脸上有片刻的怅然。
“好儿，帮我换一壶茶吧。”霍玉的声音淡然有礼。
这是要她回避呢！聪明如薛好儿立刻明白了霍玉的意思。这一年来，正是因为她的乖巧懂事，世子爷才会常常在这里逗留啊。
薛好儿回过神来，含笑应了一声，捧着茶壶离开了房间。
目送薛好儿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霍玉的目光落回到顾湘之身上，眼神中带着疑问。
“并不是打不过，只是那姑娘练的是杀人的功夫，而我并不希望她有什么损伤。”顾湘之的声音一如往常，却是严谨地反驳了霍玉刚刚的话。
“哦？能让你顾十三这么感兴趣的人，我都想见见了！”霍玉饶有兴致地看着顾湘之。
灯光下的顾湘之皮肤莹白如玉，细长的眼，中有流光，微微上翘的眼角似乎总是带着些许的笑意，神情淡然，气度优雅。
“她始终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我看她未必肯见你。”顾湘之摇头。
看着顾湘之的神情，不知怎的，霍玉忽然想起了那个弹琴的姑娘，他相信自己那天夜里遇到的蒙面女子也是她，因为那双眼睛，他相信自己不会认错……可惜她不会说话。
“还有我们查不出来的人？”霍玉修长的手指轻轻叩着桌沿。
“查当然可以，只是我认为暂时没有必要。”
霍玉眯着眼想了想，便同意了顾湘之的看法。
既然她只为赚钱，那么就先赚这一笔，毕竟这是京城，她很难变出什么花样。
顾湘之把方清欢的计划详细讲给霍玉，霍玉听着听着也有些动容。“的确是个好主意，可是只卖了个主意给我们，她就想抽三成，很有底气啊！”
顾湘之笑了笑，道：“她似乎不是很怕我们赖账！”
霍玉也笑道：“所谓艺高人胆大，她有底气是因为你的确打不过她！”
顾湘之再次反驳：“如果真打，也不一定打不过，但一定会有人重伤。这个结果我想你也未必乐见。”
……
漏断更深，暮春的夜里还是有些微凉。方清欢拥着丝滑的锦被安静地醒着，眼神一片清明。
三天了，师傅应该已经收到了消息，不知她会怎么对待自己这次的失手。
方清欢侧躺着，望着窗外淡淡的月色，眼角有些潮湿。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条在网里不停挣扎的鱼，不知道有没有希望，却不能放弃。那么孤单，那么疲惫，却……不能停。停，就是死。她是死而复生的人，怎么可能再轻易死去？
可一个人，真是很累啊！
她又想到了顾湘之。这个人倒是很有意思。
方清欢确定自己想做的这单生意完全见得了光，但问题是她的身份见不得光！京城之中必有师傅的耳目，如果她堂堂正正地上了西川坊的门，不用三天师傅就会知晓她的一切计划。那么这计划就变得毫无意义。
师傅不会马上要她死，却有足够的掣肘让她痛！痛彻心肺。
所以她与顾湘之几乎是在盲谈，也许哪一天两个人在街上相遇都未必能轻易认出彼此竟是合作伙伴。
这么荒唐的合作方式，顾湘之竟然也同意了。看起来隐身在幕后掌控西川坊的他，似乎也没什么兴趣在人前显山露水。
等等！方清欢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
与顾湘之会面的每一个细节都在脑海中回放了一遍，方清欢忽然明白了自己到底遗漏了什么——终究还是经验不足啊！
方清欢五年来并没有积累多少所谓的江湖经验。师傅并不认为有这个必要，作为一个暗夜行事的杀手，去和江湖人攀谈结交赚取名声那根本是个笑话。但知己知彼也是一个杀手必须拥有的基本素质，师傅的解决办法简单粗暴——一字记之曰：背！
方清欢从来没有过挑战师傅的想法，因为师傅所展现出来的情报搜集能力已经让她吃惊——背后是什么样的财力什么样的人手在支撑？方清欢想象不出。
所以每当师傅丢给她和沈眉各种江湖各种庙堂的资料，她都囫囵吞枣照背不误。方清欢常想，毕竟是经过九年制义务教育和高考洗礼过的人啊！死记硬背的功夫宛若天成，何况这十几岁少女的身体正是头脑清醒记忆最出众的好时候！
可是死记硬背的确不够灵活啊，她现在才反应过来顾湘之到底是谁。
谦谦如玉顾十三，仁风一动翼水寒！
她怎么忘了这位折扇轻摇，江湖色变的十三公子！十三并不是他的排行，是因为他被翼水之北十三帮会奉为盟主。
而……堂堂顾十三会打不过自己？只是还没到生死相搏的时候罢了！方清欢自嘲地笑笑。
她相信自己的功夫足够好，十八次没有失误的暗杀任务足够说明这一点。但，并没有好到无所畏惧。她从未放弃让自己变得更强，不然她凭什么挣脱被摆布的命运？
可是顾十三，他为什么要躲在京城经营一间小小书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