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猛地推开,平海的思绪从书中惊脱而出,愣了一下,然后对一头湿发还没来得及擦干的月月说:“你这是生我的气呢,还是生门的气?”
“都气!”她表情愤怒,眼睛里好像都能喷出火来。
“我道过歉了。”
“道歉有什么用?能让我参加峰哥的聚会吗?”
平海冷静地把页脚给折起来,然后合起书,“如果他真的在乎你,在聚会之前,就该再给你打电话,联系不上,也可以跑过来找你的。”
“不要找理由!明明是你不关心我的事,居然把他拜托你的重要传话给忘了!害我错过了他的生日聚会!”
“他跟我说的时候可没有表现出很重要的样子,甚至连我是谁,为什么和你住在一起都没有问。”
一只枕头丢了过来,直接砸在了平海的脸上。
他把枕头放回床上的时候,月月已经卧在了上面,整个人软趴趴的。
“男、色、女、情,这四个字,无论怎么组合,都是一个意思。”
月月翻过身子,想了片刻,问道:“你想说什么?”
平海淡定地说:“男人和女人,不过是色与情。”
门发出巨大的响声,被用力地关上了。
…………
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笑声点亮了四面风;
轻灵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
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
黄昏吹着风的软,
星子在无意中闪,
细雨点洒在花前。
那轻,那娉婷,你是,
鲜妍百花的冠冕,你戴着,
你是天真,庄严,
你是夜夜的月圆。
雪化后那片鹅黄,你像;
新鲜初放芽的绿,你是;
柔嫩喜悦。
水光浮动着你梦期待中的白莲。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
是燕在梁间呢喃。
——你是爱,是暖,是希望,
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
这首林徽因的《人间四月天》,在上一世曾被平海拿来当情书,写给了一位学姐。结果那位学姐问他,知不知道,这是一首女人写的诗……其实他连作者是谁都没搞清楚。
不过,并不影响,对这首诗的喜爱。
四月的京城,温度适宜,春之短暂,在徐徐微风中,叫人向往。
慕田峪边上的桃花盛开,一边壮丽,一边娇媚,或许这就是京城的写照。
脱去繁多的衣物,北影学院里的女生也顿时靓丽起来,叫许多相处了两个月的男生们,小小的起了惊艳与暧昧。
四月,也是93年华夏电影界多事之秋的开幕。
完全可以买车的李雪见,却依然骑着他那辆自行车,载着平海,在小路上不快不慢,悠然而往。
“你这两个月的表现让老田都大开眼界,听小江老师说,你综合考是全校第一。”
“没有喜欢,没有厌恶,比较容易学进去……也亏她真敢做,居然把我们培训班的考试和表演系的考试并在一起,这下可好了,凭白得罪了许多人。”
“别怕得罪人,没事!”李雪见对他真是没得说,挺得如此直接。
平海脑子里回忆起那天拿了成绩单,然后在教室门口被徐静雷同学堵住的场面……如此青涩的老徐根本是上一世所看不到的,就算是96版的《京城爱情故事》里,也没有这般稚嫩。
“你就是平海?”
“我是,怎么?”
“没事儿,我就来看看,你长什么样儿。”
自行车向路边的小店靠去,平海利索地跳下车,等李雪见锁了,一起走入店里。
田实,侯永,李少虹,江智强,四个人坐在桌边,桌子上放了一只鸳鸯锅,一半辣油,一半清汤,里面干干净净,边上碟子里菜料丰盛,平海的目光先落在了一瓶大可乐上面。
侯永,李少虹,江智强三人已经倒了酒,剥着花生。三人的穿着都有较大的改变,与以往给平海所带来的印象不同。一直穿着简便干练的侯永忽然穿了套藏青色的西装,此刻坐在火锅边上,解了一排扣子划开衣襟,深黑色的领带也松开了,依然挂在脖子上。
李少虹难得穿了一套月白色裙装,把知性减去了一丝,把性感增加了一点。
江智强则完全摒弃了商人的风格,一套休闲运动衫,好似刚刚跟人打完高尔夫球。
唯有安静坐着,只顾着抽烟斗的田实,一尘不变地继续是老农的模样。
“雪见和小海来了。大家放菜啦!这一老一小可都是能吃的主!”江智强开着玩笑,先动手好似真的饿极了似的放了一堆羊肉片儿,娃娃菜,丸子。
“雪见真个是无底洞,有一次拍吃饭的戏,他可是真吃,一连NG了七条,他每次都塞了大半碗,那得多少?”
“要看什么样的碗啊!”李少虹笑着接了江智强的玩笑。
“脸那么大的碗。”候永冷不丁来了一句,最先笑的却是李雪见自己。
火锅就是吃个热闹与暖心,围着一个炉子,你放我夹,慢慢吃,入口的皆是烫烫的,便是有再多的烦恼与麻木,心也会被慢慢地烫热了。
平海早已心中了然,却不言语。
吃了没一会儿,就听几人里平日最沉默寡言的候永先发牢骚,“每个人都说没什么,看着没什么,内容没什么,就没有人肯说好,没有一个人说‘可以’!他XX,这算哪门子办事的?谁是这么办事的?”
江智强勉强地笑了笑,无奈地说:“没拍前呢,都来问我,想要放映,拍完看完,人都消失了。好像咱们弄了一个妖怪出来,人不能见!”
李雪见沙哑地发出笑声,问,“为什么人不能见?”
李少虹用酒杯磕了下桌面,“因为见了,也变妖怪了!”
“华夏大陆这边要是不作改变,电影业的路是崎岖漫长啊……”
江智强这话说得伤了,伤了在座所有爱电影的人的心。
李雪见先笑了起来,一口干尽杯中酒,拍了拍平海的肩,又是一阵大笑——“再难走,只要有我们,就一定能走通喽!”
平海被拍了这一记,心血忽然就沸腾了,些许轻微的兴奋与冲动,他品味了片刻,听田实平平淡淡地说:“没关系,我做了我想做的,说了我想说的,他们喜不喜欢,认不认可,已经无关紧要了。”
李少虹皱起眉头,说道:“反正我觉得东京不能去。”
“为什么不去?”候永叫了起来,他的情绪来得极快,竟然站了起来,俯视着大家,“凭什么不让去?”
李少虹不开口,也不和他对视;江智强一脸犹豫的表情;李雪见看着田实。
平海沉默着喝了口可乐,他是知道结果的,这时候,只不过是在见证一段华夏电影的历史。
田实的目光就凝聚在烟斗上散开的烟气里,声音有气无力好似才刚刚睡醒:“去嘛,不给放就算了,难道连去参加一个影展都不行了?”
东京国际电影节,是世界A类竞赛型国际电影节活动之一,和戛纳国际电影节、威尼斯国际电影节、柏林国际电影节等著名电影节齐名,也是当时亚洲最大的电影节。
话题转得很快,既然田实做出了决定,大家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江智强先说了说电影节前的工作安排,然后李少虹谈到了《霸王别姬》。
这部电影于1月的时候,就已在香港放映,因为是香港汤臣影视公司与北影厂合资出品,带了香港的资金与演员,在香港发行也由汤臣一手包办,所以丝毫没有阻碍。阻碍的地方在华夏大陆,它和《蓝色的风筝》得到了相同的命运,没有通过批准,所以没有办法在大陆放映。
“听说戛纳的邀请已经来了,老成说让他们去,上次见凯哥看他也准备的差不多了。”
除了平海,在座都知道李少虹嘴里的老成就是北影厂现任厂长,也是《霸王别姬》的出品人。
李雪见点了点头,很是感慨地说:“片子我也看过了,真要比较,我觉得它是肆无忌惮的放,咱们是波澜不惊的收,说实话,这次他们很有可能拿个大奖回来。”
何止是大奖……平海心里想着,看了眼默然不语的田实,有时候,命运是最最神秘的东西,切身经历一次,震撼更多。
可同时,作为参与者,也有一种身在其中,不由自主的无奈。
…………
房间里有点暗,只有靠在墙角的一支立柱灯开着,灯泡外面套着米黄色的灯罩,光泽细润,轻柔。
平海走进去就能闻到一股烟味,月月披了一件冬日里穿过的黑色大衣,领子都立起来了,挡住了半张脸,只有发丝儿间的眉眼,隐隐约约。
她听到平海走进来,却还是看着灯下的一块地方,那儿一半有光一半黑暗——平海瞧了一会儿,就见到细微的光线开始发散。
“怎么了?”
她吸了吸鼻子,好像哭过的样子,一条白色的细线从发间悄悄露了出来,是他的随身听。
“我听会儿歌,你去休息吧。”
平海呆呆地站了片刻,走出去,来到厨房,给蒸锅里倒了些热水,然后放了生姜,红糖,开小火煮。
他也不走开,就呆在灶子边上,等姜糖味弥漫开来,他关了火,打了一碗,也不用抹布隔热,两手四根手指捏着碗边,走进了月月的房间。
她还在听歌,还是之前的模样,好似这段时间里根本就没有动过。
碗被放在身边的茶几上,平海看了看她,最后什么也没说,走出了房间,关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