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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月 一

矜华策 州媴 4339 2022-06-06 15:43

  从前,向廿与步竹的交情不浅,向廿表面上是风流无度的公子哥,但他心如明镜,是非善恶皆看得清楚。步竹则与之相反。煊盛十九年,锦江宴上,向廿以三尺青锋剜下了步竹的双眼,为的是让他将这个世间看得透彻,但是,步竹错将恨饮下,一心想着向向廿寻仇,因此,他成为了清幽门门徒,从此堕入恶道。十九年至二十七年间,向廿将痴融入山水,步竹便将恨刻入骨髓。煊盛二十七年的锦江宴上,步竹被月夺城所杀,这死别又怎敌煮酒论天下的初见?

  “所以,向廿他才会因此事对师父与我穷追不舍。”我苦笑道。

  我曾在戏楼里听过这样一段话:可以左右过程的人未必可以改写结局,置身事外的人未必不沉浸于此情此景。十里长亭为你送别的人心下未必苦恼着离别,衣襟上沾染了脂粉香的天命风流未必不是在业火中淬练成的英雄。这最后一句,说的便是向廿罢,他亦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所以才会如此执着于步竹的死,那日我在戏楼里与他说了那番话,想必他也不会再出现,不会再相扰了。

  “向廿早年间确实是寄情于山水,可是他们之间……”商篪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在我的示意下,他继续道,许是步竹的执着与纠缠,两人之间除了无奈与恚恨,还多了几分谁也不愿意承认的异样情愫。

  我尴尬地看着神色暧昧的商篪,耳根略有发热。所以,正因为这异样的情愫,众人在去年的锦江宴上才会看不见向廿左拥右抱,那日戏楼中的向廿才会对娇艳妩媚的泠绣神情冷淡,而当我狠心地向他重新揭开伤疤时,他才会有那般失魂落魄的表现。如此想着,我异常烫的面颊仿佛就要滴出滚烫的血来。

  回到千鸴山后,月夺城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我脸上,我面皮薄,微微侧首,道:“师父看着我做什么?”

  “商篪与你说了什么,让你变成这模样?”

  我不禁抚上自己的面颊,依然是滚烫滚烫的,我失张失致地摆摆手,道:“无,无,不过是寻常的话。”

  “寻常?”他的语气颇怪,意味深长,“寻常讲的都是这些?”

  “啊,不,我,不是的……”我慌慌张张地想要解释,怎奈若要解释清楚,就会将我想隐瞒的东西都讲出来。

  月夺城的一双冷眸凝视着我,语气强势,不容拒绝道:“原原本本地告诉为师。”

  “他说,向廿并非真是性情洒脱,只执着于山水之人,他,”我满心羞赧,难为情地道,“后来,他与步竹,产生了别样的情愫……”

  闻话,月夺城愕了一瞬,而后,其眸心似是一松,他忽地笑道:“竟是这事……”

  “小丫头,为此事也能红脸。”他语气颇为无奈,手指在我额心轻弹一下,眼中春水绿波透出薄薄的柔色。

  我抬手捂着额头,半是气半是玩笑道:“这是苏月最喜爱的花钿,师父也不能碰。”

  “为师也不能碰?”月夺城向我步近了两步,此时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能再小了,我稍有动作,就能挨到他的胸膛上,他的神色我难以捉摸,只闻他那话音中带有丝丝笑意,我却没有在此中读出有半分真心实意的笑,他道,“此话当真?”

  我有了背脊发凉的错觉,我不由得退了几步,却让月夺城锢住了一边臂膀,他又一次发问:“此话当真?”

  我赔笑道:“当然不是,苏月不过是说笑罢了。”

  月夺城的神色松了。

  “苏月的性命都是师父的,为师父出生入死,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这样一枚花钿坏了又何可惜呢?”我奉承地说道。

  闻话,他的神色再变,满眼不豫,而后他与我道:“不戴花钿,已是貌美。”

  “但女子都是喜欢这等事物的,平日里我也是这么戴的,师父也见过的。”我低声道。

  月夺城语气微硬,又像是在生什么闷气:“如今为师认为这不衬你,为师不喜。”

  我讶异,只得应下:“苏月以后也不戴花钿了。”

  月夺城瞥了我一眼,容色淡漠:“随便你。”

  我无言地立在原地,这月夺城的性情比天气还多变,我也不是第一回知道,但如今的他,我却是怎么也招架不住。

  我退开两步,正准备开口辞别时,月夺城先一步问我:“你的剑术近来可有长进?”

  我将本已经到了舌尖上的告辞话重新咽了回去,明白了他是要给我指点的意思,于是道:“练‘芳泽天’那一式的时候,多有不顺畅。”

  月夺城将自己那薄如蝉翼的随身佩剑递给了我,示意我到庭中演示一遍给他看。我只得从命。

  庭下如积水空明,清影投落水中,便似月下伴着箫声渐渐绽放的一朵青莲,空灵而净美,我手持长剑,万道青丝随风而起,如同在空中洇开的松烟墨。我足尖生力,腰身运气,轻挽出一朵剑花之时,已滑开至两丈以外的地方,素衣袅袅如起孤云之时,我又跃至半空中向月一刺,但仅刺出小半道雪光。我心头微紧,已明白自己已是失败,但还是快速沉下心来折腰探下,朝地面划出一道绵里藏针的剑气,直把青石板划出一道长痕。

  我收了剑,俯身去看那道长痕,看着它并不深时,便心生失望,抬首时正见月夺城亦垂首看着我,并不像是要责骂我的样子,但我还是为自己的无用而羞愧,我起了身,垂首致歉:“师父,苏月无用。”

  月夺城先是执起我的手腕,然后才从我的手中取过剑,对我道:“苏月看为师舞一遍。”

  我抬首,恰遇几步外的他忽然回眸,他眸中映有清冷月光,白衣胜三尺冰雪,未挽墨发在夜色中如同挣开的流水,无所拘束,但闻一声铮响,月夺城挽出一个美丽的剑花,那剑尖好似被施了仙术似的,在夜里冶丽生姿,不断折射着银辉,映得剑身通体亮泽非凡。这么一套动作下来,月夺城已身在三丈以外的地方,不过是羽睫翕动之际,他已乘着清冷月华直取皎皎银练的源头,干脆利落,行云流水,未有半分迟疑,直把银练划出一道美丽的刺目深痕。月光未绝,银练继续布满人间,月夺城如同月下的仙人,白衣翩翩,气魄非常,一个折身,在屋内灯花乍破之时,以温柔的剑峰带落一地红花,剑气渐移渐偏,落在青石板上,立即开垦出三指宽的深痕。

  在我不得不叹服之时,月夺城已款款落地,衣摆携了薄薄的一片湿意,是夜露的附着,他含着笑向我走来,近了,笑意愈发地浓了,他道:“怎么一副痴了的模样?”

  我面上飞红,别开目光去看满地的落红,道:“师父的剑术无人可匹敌,而苏月愚钝,未及师父半分。”

  “你若是有我半分,就不会总是弄得自己一身伤了。”他轻叹。他说的倒是实话,闻此,我愈发羞愧起来。他执起我的右手,将长剑轻轻地放入我的手中,眉眼带笑:“再来。”

  我依言又舞了一遍,效果还是那么蹩脚,我心情大落,有了几分不振。月夺城却很有耐性似的,每一个动作细节都为我详细指导,我认真倾听,将他的话字字刻入心中,终于舞得有点模样的时候,我看见,他眼角的笑意那么浓,那么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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