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你怎么能喝酒？”

　　叶酥皱着眉，看着自酌自饮的方穷，美丽的脸上满是担忧。

　　方穷顿了顿手中的酒杯，笑着说道：“因为愁当然得喝酒。”

　　叶酥的眉皱得更紧，她问道：“为明天的决斗？”方穷不慌不忙的饮下一杯酒，满意的笑笑，他笑的时候眉宇舒展，哪里看得出有何愁意，好像这一杯酒下腹，世间便再无忧愁事。等到这杯酒化进了他的骨肉里，他才答话道:“不是，我只是愁明天后再也游不了山、玩不了水、喝不了酒、见不着你这样的漂亮姑娘。“

　　“你没有信心？”

　　“我为什么得有信心？那人手里可有刀。“

　　“可你也有剑。”

　　“所以我和他才会有这场决斗。”说这句话的时候，方穷的话里透着股像山西老陈醋一样浓的讥讽。叶酥只能沉默，因为她也知道这场决斗来得很莫名却又难以逃避。方穷手中的酒杯不曾放下，他一直在喝酒，好像真的要把他这一辈子的酒在今天都通通喝光。可惜的是他这前半辈子所积累下的酒量却不足以让他喝完他这一辈子的酒。于是方穷只能喝醉，既没有耍酒疯也没有说胡话，那便真的是醉得很彻底了。

　　方穷的手无意识的从桌上滑落然后他的剑也无意识的从衣袖里滑落。

　　“叮当”或许因为太寂静，所以这原本清脆的响声却显得格外的刺耳。叶酥没喝酒自然也没醉，她盯着蛰伏在地上的那柄黑色的短剑，却没有丝毫要将它捡起的意思。过了很久，房间里响起一声无奈的叹息.......

　　方穷在喝酒的时候，还有一个人也在喝酒，他就是拿刀的席莫。

　　可他为什么喝酒？

　　难道他也在愁？

　　李四走到席莫的跟前坐下，毫不客气的为自己倒酒啜饮起来。席莫既然没有动手中的刀，自然也就没有赶李四走的意思，那么两个男人就这么一直沉默的喝着酒。一个男人要是孤单久了，当他喝酒的时候他也会突然有想要有个人一起饮酒的念头，这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不要紧，重要的是这个人一定得识趣。

　　等到一坛酒喝完，两个人却都还没醉，这才开始了交流。

　　李四的脸上透着酒红好像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但他终究还是没醉，于是他问：”为什么请我喝酒？“

　　“你又为什么陪我喝酒？”席莫的声音有些平淡也有些冷漠就好像他的人一样。

　　“一个人喝酒未免太无趣。”

　　“所以请你喝酒。”

　　“你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你虽然姓李用的是飞刀但却与太原李家没有任何联系。”

　　“所以我是李四，杀人要用四把飞刀的李四”

　　李四杀人用四把飞刀，从没有人躲过他的第四把飞刀，他好像也能用一把飞刀杀人，可他偏偏要出四刀，杀谁都用四刀。

　　席莫手里也有刀，但不是飞刀，而是把很快的刀，快到能轻易的割开“飞燕刀”王鸠的喉咙。无论李四还是席莫似乎都没有了再交谈的意思，两个人又沉默下来，只是这次不是喝酒而是等着日出，等着日出的那场决斗。

　　方穷和席莫并没有仇怨，因为他们甚至连面都未曾见过，但他们或许天生就是有仇的，因为一个使剑一个使刀便也是仇了。

　　这江湖上总是不缺无关仇恨却有关生死的决斗。

　　白天总会取代黑夜，酒醉也总会酒醒。

　　当方穷和席莫对视而立的时候，他们昨晚喝的酒仿佛已经融进了血脉里，并在这一刻点燃了他们的肌肤、他们的血液。他们本是陌生的两人，但当他们相遇时，他们却涌起了无限的战意。他们彼此都清楚的知道，活下去的那个人将会在刀剑的路上走得更远，变得更强。能有这样一个对手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方穷和席莫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他们都渴望着胜利，渴望着战胜强大的对手。

　　当决斗开始就说明决斗会有结束，不管胜者是谁，他都还能享受今天的夕阳，今天的美酒。

　　刀与剑的宿命，这次赢的是谁？剑还在方穷手里，刀呢？刀斜斜的插在席莫的身旁，刀上有血，散发着热气顺着刀身流下去，与席莫身下的血混杂在一起。

　　叶酥看过方穷出剑，但却从未看见方才那一剑，那一剑蕴含了方穷的精气神，一剑刺出带着方穷的魂。

　　一剑一刀，这就是他们的决斗，简单、直接、震撼。方穷缓缓的把手上的剑收回袖里，平时里最简单的动作却在这个时候给他带来了刮骨剃肉般的疼痛。

　　席莫已经倒下去了，那自己呢？自己什么时候倒下去？方穷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伸手在身上几个穴道点了几下，这才转过身来，看着叶酥，露出胸间可怖的刀伤。

　　方穷看着叶酥，眼中有留念，有愧疚。他扯动嘴角笑着说道：“我曾说如果这场决斗后我还活着，我会娶你。现在我还活着可也快死了，所以我不能娶你。”

　　原来，席莫的那一刀已经伤了他的魂，要了他的命。

　　叶酥的眼里已经有了水雾，她一字一字的道:“我可以陪你死！“

　　方穷的脸上变得铁青，他冷冷说道：“我是方穷，很穷很穷的方穷，我虽然穷但却从不欠!”

　　他快死了，他不愿意她陪着自己死，欠下她的命所以他拒绝，他说话的语气很冰冷，可是他的心里却是一片火热，他对她的爱就像她对他一样，是能够付出生命的。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必须强硬而冰冷的拒绝她。可是他方穷最后真的不欠叶酥么？如果不欠。叶酥的情他又是拿什么还的呢？

　　方穷走的时候是一个人，他快要死了，叶酥不想违背他的意思。

　　方穷走后不久，这里迎来了一个人，一个扛着棺材提着香蜡纸钱的年轻人。叶酥只注意这人的手，这人的手纤细秀美，能有这样一双手的人他手上的功夫也一定不弱。李四有这样的一双手，但他正在做的却不是什么需要用到这双手的精细活。李四放下棺材，然后将那具已经冰冷僵硬的身体放入棺内，这个时候他还很细心的替席莫擦去脸上的灰尘与血迹。李四就像一个专业的收尸人，细心的打理着这一切。

　　叶酥就这么看着，她知道席莫和方穷并没有仇，虽然他的刀子要了方穷的命，但他毕竟先倒下，不败的名誉也终究败了，对于这样一个人应该得到安葬。想到这里，叶酥心里一阵发酸“方穷呢”谁会替他收尸？“叶酥突然很后悔让方穷一个人离去。

　　其实这片天地便是最好的收尸人，收尽天下人的尸体。

　　一个将死的人只要还没死，那他就还能做许多事情，就比如爬山。方穷已经爬到了山顶。他那柄杀人的剑就是在这里练成的。当年栖身的小屋早已在风雨中飘零成废墟，方穷没有去那片废墟，他径直走到悬崖边上坐下。方穷的手里又握住了剑，只是这次不是杀人，而是刨土。片刻后方穷刨出坛酒来，一坛十七年的好酒。这瓶酒是那个又瘸又瞎的方老头让方穷埋的，埋酒的时候，方老头就一直笑，笑得开心而疯狂，等埋好酒，方老头就纵身跃下了山崖。也就是那一年，方穷离开了这座山去到了江湖。

　　十七年后，方穷快要死了，所以他回到这里，他将自己那柄剑埋入之前埋酒的地方，然后启开了泥封。这个时候，方穷也笑，笑得很是张狂，他狠狠灌下一口酒来，吐出的却是一口血，但他不管，他仍旧喝酒，也仍旧吐血。

　　方穷看着天边的火红的夕阳，喝下最后一口酒，吐出最后一口血，然后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