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许是愈加靠近过年，天公就愈加阴沉了下来，估摸着是要作美，在过年那天好好下上一场大雪。才是清晨，从蓟州一个小村子中，有两人骑马悄悄离开，正是梁千羽和隋渊明。

　　连夜从蓟州城赶回来的梁千羽不过休息两个时辰后，就再次踏上路程，前往大梁存留势力的聚居地，俗名“避世间”的一个隐秘之地。

　　在蓟州见了他喜欢的女子林诗烟，见了与他一起长大的四位纨绔，这一次的出行也算完成了初衷。只是不幸的是，在那城中，与北燕来的谢仙灵达成了一份口头婚约，代表大梁也和北燕有了一个口头同盟，至于口头之后的诸般事宜，享有国圣称号的隋渊明自会处理得当。

　　两人各骑一匹骏马，并辔而行。

　　隆重穿一件黑色官衫的隋渊明知道今天是个大日子，所以在避世间那里早就做好了充足准备，隋渊明瞥了眼意气风发的梁千羽，笑道：“带来的那些匪军目前已经全部安排进梁军，其名定为留匪营，按照其内众人的风格特点以及威信声望，由陈嘉艳担任留匪营营首，掌包括留宗弟子在内的一千三百二十一人。千羽，说实话，你带来的那些人，匪气很重，往梁军里面一杵，立马就能分辨出来。”

　　身穿白袍，骑一匹战马而显得极尽潇洒风流的梁千羽噗嗤笑了一声：“这么标新立异，就没受到欺负？”

　　隋渊明哈哈一笑：“欺负倒是谈不上，只是互相切磋了一番而已，毕竟这里不是战场，拥有习武功子底的留宗弟子自然占了一些上风，当然，这是在那些将军们没出手的前提下。另外，那些匪军本身也不是轻易服输的主儿，真要说起来，这群亡命之徒身上的气质，倒是挺像军队的。古语常说大军似匪，乱世中当兵的是老大，都有这股子的匪气。你别看今天是你年底视察的日子啊，那群脑子里就一根弦只知道打仗的大老粗，现在估摸着还在跟留匪营的那群土匪干架呢。”

　　老人抚须畅怀而笑，苍老面容上尽是洒脱之意。

　　梁千羽脑中想起了那些匪军的一张张面孔，不禁脑补出他们干架的场景，性格暴躁的牛哥肯定是第一个冲上去的，其后还有黄牛先和王山燃两人，至于陈嘉艳这个干姐，性情本就豪放，估摸着是在李牛牛被放倒的时候冲上去找场子的……

　　梁千羽撇了撇嘴道：“军队中人，哪有不会打架的？打了更好，经历一些皮肉上的痛苦，才能更加增进感情。”

　　隋渊明笑道：“谁说不是呢，突然增添进来的留匪营，那些梁军不干一架，以后怎么敢把后背交出去？打吧，这些家伙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互相之间交互了实力，了解了之后，也就够了。依我估计啊，起码还得需要五六天的时间，才能真正打成一个军队的人。”

　　梁千羽转了个话题问道：“邹老先生呢？”

　　隋渊明骑马不急不缓的前行，闻言道：“那老家伙和我出自一个年代，又是相差不多年纪的人。在战国时代，大梁满越南北相望，没机会交手。但骑战第一的名头，谁又能没听过？对那家伙，我也研究过一些，对骑战的确有非凡的理解，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都没有人能够超得过他。在燕仓道幽州那里的一场骑战，我也听说了，设身处地的想，当时如果是我统领这三百多骑兵，没必要谦虚，那场仗我可以打赢，但绝对没他赢得轻松，而且伤亡必然很重。”

　　梁千羽偏首看了眼这位国圣师父，意料之中的猜到隋渊明会对邹闻道如此评价。邹闻道能够在那个历史上最璀璨最混乱的时代闯出一个骑战第一的名头，其含金量甚至可以说是纯金的了。

　　隋渊明继而道：“老家伙身子骨明显可以看出来老化许多，和我也差不离多少，所以就把他安排在了培育骑军的位置上去了。当今天下，虽然仍以步军作战为主，可机动性和战斗力都要强上一番的骑军，在以后的战事中必然是一支不可缺少的军种。算上你带来的三千匹战马，以及我们自己所养的一千匹，总计四千，其中甲等战马五百，乙等战马一千五，剩下两千皆是丙等。骑兵配好马，其战力不可想象啊。”

　　梁千羽静静听着师父的汇报，心里突然泛起一股酸意难受。

　　话说的多又说的有些急的隋渊明咳嗽了几下，面色潮红，笑道：“千羽，邹闻道带出来的这四千骑兵，你一定要好好利用。那家伙毕竟岁数大了，即便能随你作战，又能打几年？再说了他那副身骨，强撑着上战场，谁也看不下去啊，所以我才会让他赶紧教出下一代骑军。有邹闻道的亲身相传，即便是只得了一半真意，也足以在天下纵横。”

　　“还有，现在的这些大梁甲士，数目不多，仅有一万，但绝对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汉，即便是和战国时代纵横天下的大阳军队相比，也绝不遑让。梁军中，年纪大的也不过三十多岁，年纪小的更有十五六岁的小屁孩。他们啊，没见过战国时代，没见过大梁，若不是家里老人喋喋不休的讲述那些往事，再加上戎马生涯的铁血，恐怕一代换一代的他们早就忘了家仇国恨。梁军从你父亲梁百易死于永安城下之后，就开始组建，那时候，整个大梁遗民，家家户户有人出，更有甚者父子并出，这种同仇敌忾的精神，皆源于两代梁王的待民如子仁义治国。”

　　“梁军中，暂时不谈留匪营，大致上共分为三营，以你父亲之名得出的百易营，以你之名得出的羽卫营，还有最后以我之名得出的大明营。百易营营首袁千幻十四岁加入梁军，自此已经呆了十六年，是个有勇有谋的良将，你得好好用。羽卫营营首唐汉青，猛将，冲锋陷阵绝不在话下，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最后一个大明营营首胡至魁，这家伙有点小诡计，通俗来说就是小聪明多一点，武力值呢，能够当上大明营的营首，自然不差，不过需要细心严密的看着，这种人，能成事，也能毁事。”

　　听着像是在交代后事的一句句嘱咐，梁千羽沉默不语，平静听着。老人，国圣隋渊明，在战国时代辅佐当时梁千羽的爷爷梁王，在大梁覆灭之后，又培养出了梁百易这个大梁后起一位绝世高手，在梁百易死于永安城下之后，其后又不遗余力的接着培养梁千羽。一人侍三代，守一人，育两人，老人已经八十多岁，是真真正正的老了。可在大梁未成之前，这位老人似乎还是不愿轻易闭眼，生怕这个他奉献了一生的国家突然就不声不响的覆灭了。

　　一股执念，让他舍不得，放不下。

　　老人絮絮叨叨了一路，好像一直也说不完讲不完交代不完。

　　临近目的地的时候，老人抬头看了一眼前方，满面深厚皱纹像是岁月之痕，述说着老人那些过往的往事，老人叹了口气，轻声道：“不服老不行哦，千羽，大梁一万甲士，真得全盘交给你了。”

　　落后一步的梁千羽看着老人微微伛偻的身体，轻声笑道：“交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