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姬笑笑摸摸小脑袋，不好意思地低头涩笑：“我怕不听万劫的话，他会生气嘛。”
哼，还真是个天下第一的白痴呢。绝音暗自冷冷嘲讽，转身拂袖而去：“快走吧，再晚些那礼物你就来不及看了。”
耶？什么礼物啊，还有拆包结束时间？
“哦哦！公主等等我！”姬笑笑急忙追上去。
“殿下殿下！请把衣服鞋袜穿上啊，外面是一片冰天雪地啊！”
来如疾风的绝音公主，又带着姬笑笑闪电般离开了。
“公主，礼物在哪儿啊？”皱着眉头四下打量，姬笑笑的急迫全写在了脸上。
与黑暗肃穆的凝华宫不同，虚荣的绝音连住的大殿只喜欢镶金嵌玉，把外表清净雅致的冰珏殿内部布置得富丽堂皇，如珠翠库一般耀眼。
不得不说，如今的冰珏殿，就同它的主人一样，看似孤洁出尘，内里却燃着熊熊的虚荣之火。
自顾在前面提灯快行的绝音没有回头，只淡淡地、敷衍似地答了一句：
“快到了。”
又是快到了？姬笑笑觉得好泄气，因为从她们进入冰珏殿开始，这句话公主已经至少说过五遍啦！
这是哪儿了啊？没想到别致小巧的冰珏殿里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地下暗室。暗室当然没有什么珠宝金银来装饰，甚至连点明光都没有，全靠绝音手上那盏璀璨玻璃宫灯照路。
跟着公主迂回了半日，越走越幽深暗黑，笑笑心中不免暗暗有些发憷。
可是……可是……万劫的礼物就在前面，姬笑笑你一定又要坚持住啊！
突然，绝音停住了脚步。
“到了。”她回头斜睨着姬笑笑，冷冰冰地命令，“去把门打开。”
姬笑笑抬起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前方，青铜浇铸的大门在晕黄的灯火中越显沉重。
“这门……这么重……上面还有咒文……”姬笑笑有些艰难地皱眉。
还以为这丫头有多大的本领呢，看来这门要关住她是不成问题的了。绝音冷笑一声，念了个诀，门缓缓开了。
绝音站在门口，用眼神示意姬笑笑进去。
笑笑心里毛毛的，但一想到万劫送给她的礼物就在里面，还是高高兴兴地进去了。
里面漆黑一片，看不清到底有多大，只有灯光晕染的近处看得见一把椅子，端端正正地摆放着。
“坐上去吧，”绝音说，“然后你就看得见万劫送你的礼物了。”
这么神奇？姬笑笑半信半疑地坐上去，却依然只见满室的黑暗和绝音那张美得妖娆的脸。
“礼物呢？”她眨巴眼睛问到。
绝音扯起嘴角一笑：“马上来。”
说完，只见她脸色一沉，眼放凶光，嘴里不知念了什么咒，那椅子竟像长出了手脚一般，牢牢将笑笑捆得动弹不得。
笑笑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这……你……这礼物怎么是这样的？”
“哈哈哈哈哈！”绝音仰天大笑，登时拉下脸来嘲笑道，“你这个白痴，还真以为冥帝会喜欢你到在战场上厮杀都要给你捎礼物吗？哼，放聪明点吧，他从来都不喜欢你，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他从来就没喜欢过任何人，天下的一切都是他杀戮的对象。”
姬笑笑瞪大眼睛：“你为何要将我骗至此地？”
“因为你的血啊。”绝音轻描淡写地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一把精钢匕首，步至姬笑笑身边，对准她的手腕就是一刀。
撕裂的疼痛让笑笑惊声尖叫。
“不许吵闹，你这只令人厌恶的麻雀！”一边舔舐着刀刃上的鲜血，绝音一边满意地看着越来越多的血液涌出笑笑的身体，滴落地上，被冰凉的地面所吸收。“只要抽干你的鲜血，用它们炼成血瞳丹，我就再也不用害怕那混蛋的瞳术了。”
“呜呜呜——”可怜被施法堵住了嘴的姬笑笑连喊痛的权利都丧失了。
“慢慢享受死亡吧，”绝音大笑着转身离开了，“我在炼丹房里等你死去的消息。哈哈哈哈哈！”
青铜大门被重重关闭了，同时还有几道白光浮现，姬笑笑知道，这是绝音在施法。
血流太多了，姬笑笑越发感觉头昏脑沉。
万劫……万劫……
不行，她一定要活着见到万劫，一定要亲口告诉他，她没有害他！
姬笑笑咬牙，强打起精神来。那个封闭伤口的诀是怎么念来着的？她在乱七八糟的思绪里搜寻了半日，念了至少一二十个不常用的诀，在两眼已经开始发黑的时候，才成功地将血止住。
血止住了，开锁就是小菜了。
咬牙忍痛的姬笑笑好不容易在昏昏沉沉的状态下逃出生天，不禁有些庆幸刚才不想耗用体力给绝音开门，否则绝音一定不会这么放心地把她一个人关在地下室里。
姬笑笑躲在暗角里，四周漆黑的景象让她不知该往哪儿去。
忽然，一队侍女提着宫灯列队而过。看那打扮装束，似乎与此冰珏殿的侍女们不相同，看来应是别宫的人吧。
好不容易发现了稻草，不知可否救命，但总比不抓住好。笑笑这样一想，赶紧偷偷跟了上去。
今夜无星无月，极地里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笑笑远远跟在侍女们后面，偶尔被脚下的不明物体绊住或者割伤，也不敢出声呼疼，再加上刚刚失血过多，一路忍下来，不禁脸色惨白如纸，浑身还冒着层层虚汗。
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望见了一些灯火。
前面有一间别致的庭院，没有守卫的兵士，也没有别处的黑暗。窗户里透出晕黄的光亮，倒影出一位美人的身影。
极地里，什么时候有这样遗世独立的一个人呢？
姬笑笑好奇地走近，趴在墙下偷偷朝里面一望，不禁惊呆了。
天，世间竟有如此美丽的人儿，被公认为天族第一美人的九天玄女若出现在此，大约也会自惭形秽吧？
“谁？”美人淡淡地问。
被发现啦？
姬笑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好，我迷路了。”
美人淡淡微笑：“原来是冥后殿下，请进。”
没有华丽雕刻的门自动打开了。
看这美人的眼眸里，是如仙湖水一样的清亮，想必不是绝音一样的蛇蝎美人吧？
再说，这屋子清净偏僻，远离尘嚣，屋内纸窗木榻皆为自然气象。作为屋子主人的她，也不会是个常怀害人之心的人吧？
向来心内无甚算计的姬笑笑踱了进去，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是谁啊？”
美人并不答话，只是淡淡地笑。忽而她视线下移，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是谁要害你？”
好厉害啊，姬笑笑在心中大叹，她明明已使诀封住了伤口，但这位美人儿依旧能看出端倪来。
“呵呵，是我自己不小心……”
“不小心？”美人儿显然不相信，“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殿下现应在地牢里吧？”
“呃……这个……”
美人一把拉住她的手，凝视她的眼眸：“告诉我，是谁？”
笑笑被她眼中的关切所温暖，嗫嗫地说出了真相：“绝音公主她……她说要喝光我的血……”
还以为对方会为绝音的特殊癖好大吃一惊，不料美人只是冷冷一笑：“哦，原来是那个暴发户啊。”
暴发户？笑笑眨巴眨巴眼睛，表示不解。
美人儿见她好奇，只好微笑着与她扫盲：“她母亲不过是前任冥帝酒后乱性的牺牲品，生产绝音时便耗尽了仅剩的仙气，至投胎也没写入仙籍。前任冥帝还在时，连个公主的头衔都没与她。只因她会审时度势，依附了现任冥帝，不过刚刚才被封了公主的名号。”
啊，绝音还有这么奇特的身世啊？那还真怨不得那满室的珠翠宝石——想必常年居于蓬门荜户的人，发达后就怕人家觉得他穷吧？
“冥帝回来之前，你就与我同住吧。”美人儿忽然提议。
笑笑有些犹豫：“未完全取得我的血，想必绝音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万一连累到姐姐……”
“你放心吧，”美人儿淡定一笑，“她即便知道你在我处，也不敢来追查的。”
是这样吗？一想起绝音那副趾高气昂唯我独尊的样子，笑笑就觉得美人也太小看绝音了。但人家好心收留，可以说无处可去的姬笑笑也不好推辞，只好感激道：
“那就叨扰姐姐的，请问姐姐芳名？”
美人儿温婉轻笑：“叫我长明既是了。”
长明？这名字好熟啊……。
脑海里猛地闪过一个场景，姬笑笑惊诧道：“莫非，姐姐就是当日在大殿上为我说情，才使我得以留在万劫身边的长明太公主？！”
长明公主笑道：“我这公主都当得不想当了，还是叫我长明好了。太公主太公主的，听着越发显得我是老太婆了。”
早就听说太古的上神中，独冥族第二任冥帝的长公主最是国色天香，如今一见，果真容颜惊人，气质又如此淡质天然，真真无愧“上古第一女神”的称号。
钦羡之间，笑笑不经意地瞥见梨花木桌上，那一张栩栩如生的画卷。
“咦，这个人……”笑笑看着画中那温厚含笑的白面书生，不禁有些疑惑，“好像人间之人啊。”
许是作者的画功太好了，连她这样修炼不用功、仙气又淡淡的小仙人都能看得出，画中那温柔的美男子连一丁点灵气都没有。
长明微微含笑，也不置可否，只将画卷收拾起来，径直走到西面的墙前，不知施了什么咒，那墙上竟忽然画出一个圆洞来。从外往内望进，洞内只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姬笑笑正在疑惑，却见长明又从袖中掏出一颗只盈一握的夜明珠，那珠子从她纤细手掌中缓缓升空而去，一面上升一面发出耀眼白光。不多时，夜明珠已然升上了最高空，而它所发出的白光也渐渐温柔婉淡，此时竟如月光一般将洞内的天地略略照亮。
托着那夜明珠的福，笑笑看出来了，这洞内，竟是一片青青翠翠的竹林。
“哇，好厉害！”姬笑笑被她强大的法术惊得瞪大了眼睛，忽然又开心了起来，“万劫跟我说，极地里只有冬天，等他回来我就告诉他，这里除了冰雪还是有别的东西的！”
长明喜欢她单纯的笑，带着她一面往里走一面说：“其实，这是上古三位神君，天帝、冥帝与妖王一同罚我静修的地方，可怜我在这里，都被关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年了。”
“居然能让三位上古神君一致裁决，太公主您可真厉害啊！”总是搞不清楚重点的姬笑笑竟然露出了敬佩的目光。
“他们说我做错了事，”回头瞥见这丫头满脸的仰慕，长明有些哭笑不得，“虽然那件事，我不觉得是错的。”
话音还未落完，长明忽然脸上冷淡了下来。倒不是她开始嫌笑笑，不过她素喜清净，这里也一向清净得有些令人无奈，如今才一遇见这个会眨巴眼睛绽放笑颜的小冥后，她竟然连自己的私事也提及了……
不能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又是无可奈何的伤心。
还以为姬笑笑会急急忙忙地问她是何事被罚，不料笑笑却感同身受地为她打气：
“公主您别伤心了，那些自以为聪明的人总是会错断一些事。比如大家都说万劫冷漠，其实他只是怕受伤害罢了。”
长明公主看着她，惊呆地怔了一怔。
这丫头……
“要不，咱们偷偷溜出去散散心吧？反正三位上古神君都不在了，没人会知道的！”姬笑笑灿烂着笑脸提议。
长明从惊讶中回过神来，慢慢露出了微笑：“不用，神君们筑造的结界，不是那么容易被打破的。再者，只需到了一万年，我就可以出去了。”
无人问津的生活，果然是极其无聊的；而等待良人归的日子，更是令姬笑笑望断了肝肠。
“万劫……万劫……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姬笑笑只觉自己都快等得发疯了，真恨不得自己亲赴战场一解相思苦，无奈长明公主说了，她要是出了这园子，只怕还没出日月极地，已经被绝音吸干了血了。
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万劫了，姬笑笑不得已放弃了亲赴的计划。
这里对她而言，已是很好的了。
至少她种下的那些小花儿都没有受到极地里严寒的侵扰，茁壮地破土发芽，最终开出了缤纷的花。
花朵闪耀着斑斓的七色光彩，在这满园的翠色中十分夺目。姬笑笑决定把它送给长明，被关了一万年的长明公主，看到这新奇的玩意，定会十分喜欢吧？
欢天喜地之后，姬笑笑来到了绝音的房间门口。
“咚咚咚”，无人应声。
奇怪了，往常这个时候，公主都会在屋子里啊。难道是在睡懒觉，没听到？
笑笑咬唇想了一回，加大了手指的力度，不料门因受力，一下子打开了。
没关门？笑笑还在发怔，门已经完全敞开，一室的自然清雅映入了眼帘。
同时映入眼帘的，还有东面墙上被卷起的白梨花画卷后的一扇小门。
这里怎么还有门？姬笑笑好奇地走过去观察，原来是一间密室。
通过一条窄小幽深的暗道，直至了尽头的那一点明光，眼前忽地豁然开朗起来，却是一个偌大的洞穴，然洞中四壁之景，已将姬笑笑惊得差点忘记了呼吸。
四壁之上，端端正正地挂着上万幅画卷，画中均是只有一人，乌帽青衫，温雅俊俏。
这便是那日初见长明时她所画的那人了。
那人在观花轻笑，在执笔吟诵，在小憩，在回首……细细观察去，这上万幅万卷里，那青衫男子一举一动尽在画中。
姬笑笑被这位几乎占据了她全部视线的少年书生惊住了脚步。
洞穴的中央，是一湾碧水清潭，清凉静谧。潭水的正中央处，又见袭着一身月白薄衫的长明公主，正坐在一朵白莲花上，聚精会神地伏案作画。
不知她画的，可同样是那雅俊清秀的少年读书郎？
慕地，碧潭中月白的背影忽然怔了一下。
终于察觉到异样的长明缓缓回首，对上笑笑那一双清亮的黑眸之后，放心似地笑了起来：
“笑笑，你怎么进来的？”
还在门口发怔的姬笑笑诚实地回答：“门没关，我有些好奇，就想进来看看。打扰到你了吗？真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长明莞尔一笑：
“没什么打不打扰的，是我自己疏忽了，快过来吧，我要把门关上了。哎，难得我这个活了几百万年的老妖婆自己也不心静了，最近每日都要把那出关的日子惦念上好几遍，时时想着也觉得开心，不知不觉中也就会犯些小糊涂。还好今日进来的是你，若被人家撞破……”
姬笑笑还在等“被人家撞破”之后的故事，长明忽然低低一笑，不说了。
幽暗的小径被咒语封住了，现在的洞穴，俨然是个无路可出的封闭空间了。
见长明微笑着点手招她过去，笑笑怀着尚未泯灭的好奇心，踩着清波走到了她身边，果见长明的面前一只矮脚梨花木桌上，正躺着一副尚未晾干的画卷。那画卷上的青衫少年，明眸皓齿，眉目如画，正端端坐于一扇明窗前，似乎不经意地抬眼见到了心人，执笔停顿，笑容灿烂了窗外雪白的二月梨花。
“这个人……”姬笑笑抬起杏眼，凝视着长明小心翼翼地问，“是长明公主你喜欢的人吧？”
爱上一个凡人已是上神们的大忌，大多数神仙为了保住仙籍继续飞升，不免要狠心斩情丝的。她这番忍不住唐突地提及，不知长明会不会觉得被冲撞了？
不知是不是心情大好的原因，长明一点生气的样子也没有，反而笑得更温和、更开心了：
“嗯，这是我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她低头痴痴笑了一下，活了几百万年的上古女神竟有了小女儿情窦初开似的娇羞可爱。
“是个很儒雅的书生啊，这般俊俏又敦厚，怪不得公主您对他情有独钟呢！”见长明没有生气反而更为开心，笑笑松了一口气，也跟着心情飞跃了起来。
长明笑了笑：“可惜啊，好端端的一个人间俏儿郎，却生生地被我毁了。”
她叹了一下气，又接着笑道：“若不是遇上了我这老妖婆，又怎会得罪了一干天神，断送了大好前程？若不是他执念太深，又如何千生千世都历经磨难，学不得志，姻缘断绝，孤苦伶仃……”
“上古的天神们，怎么可以这么对待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呢？”何况还是个这般俊俏的陌上少年！姬笑笑小拳头都握紧了，十分地不平。
长明笑道：“我在此面壁多年，初还日日以泪洗面，恨不得得了灭世的咒语毁天灭地为这段情缘报仇。而今仇恨已经淡去，每日思他都来不及，哪儿有闲工夫去记仇啊。你看这四面挂着的就有五万八千幅画，壁崖里面藏着的更是数不清，全是我这一万年来相思时所作。”
环望着满壁的相思，长明一双深眸里略有荧光闪动。
“总算快要结束了，”她哽咽地笑着，“总算快要能在一起了。”
笑笑见长明喜极而泣，自己也跟着开心起来。
一万年的相思之苦都快得以解脱了，万劫万劫，你也快回来了吧？
第二章（2）
“有人来了。”长明对她一笑，“我们快出去吧。”
两人出去之时并未经过暗道，却是执手沉入碧潭之中，再睁眼时，却已在竹林深处的竹榻上了。
“谁来了？”
长明低眸品茶，笑笑好奇地四下张望，却见一矮小黑影闪了过来。
笑笑认出来了，这就是当初代替长明在大殿上发话的黑衣老者啊。
“这个老头，即是我父皇的一只忠狗，专程来监视我行为的。”长明用心语传话给笑笑，“画卷和山洞的事，万万不能让他知道了。”
笑笑表示明白，黑衣老头已经闪过来了。
“太公主殿下，”黑衣老头无视姬笑笑的存在，只对长明鞠躬，“我军大败，冥帝在昏迷之间被封印住了。”
姬笑笑跪在凝华宫内花园里，呜呜咽咽泣不成声。一双杏眼在整整三天的泪水绵绵之后，已肿得像个桃子，红得都快沁出血来了。
冻结的冰湖畔前，笑笑不顾冰寒，用娇嫩的双手拨开上层的积雪，然而冒着寒气的土壤上，别说她衷心期盼的万劫花了，连一丁点绿绿的小芽都没有。
“等到冬去春来的时候，今天我们种下的种子就能破土发芽，然后开出最美丽的花朵呢！”
“怎么会没有春天呢？冬天过去之后，春天就会来了啊！”
“春天一定会来的，等春天来了，我要和万劫一同去看万劫花开！”
成亲那日她与他在这里说过的那些话，不由自主地就被她忆了起来。当初的誓言犹在耳畔，万劫的容颜也从未在心中褪散。想看着他笑，抱着他哭，一同看冬去春来，阳春白雪……
然而如今，就是想再见见他孤寂的背影，也不能够了。
“万劫……万劫……呜呜呜……万劫花还没有开，为何你却再不能看见了？呜呜呜……”
姬笑笑在衰败幽僻的凝华宫外哭得肝肠寸断，一心只顾着自己伤心，却忘记警惕周遭的来人了。
很不幸运的，意图攻破冰寒咒的绝音正领着大批巫士在外面布阵。
“冥后殿下？”立在咒语范围之外的众人见到了花园内的小小身影，惊得齐齐抽气。
听见有人唤她，笑笑抬起头来，也被不远处百来号人的大阵仗惊了一跳。
百人部队里，一袭金丝龙纹玄色锦衣、头顶累珠皇冠的绝音显得十分耀眼。
不知是出于何种目的，她不仅把万劫的龙袍皇冠通通安在了自己身上，还将各色宝石珍珠金银首饰全戴在了身上，头顶着厚重的皇冠还不算，一定要将珠翠插满头，脖颈上挂着的金条与宝珠都数不清有几条了，五颜六色的宝石戒指恨不得连脚趾上都戴着，还有她两只手腕，原不明白她为何要将衣袖挽起，但在被夺目的金光闪到眼时她才恍然大悟，绝音是怕放下了袖子，大家会看不到她手上一圈又一圈的金镯子啊。
“暴发户……”彼时长明公主轻蔑的嘲讽十分近应景地在笑笑脑海中重现了。然而笑笑有别的见解，觉得珠光宝气的绝音公主更像个刚盗了皇陵的土财主……
“哈哈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将日月极地宝库中最贵重的宝石金银都搁在了身上的绝音仰天大笑起来，连带着满身的金银叮叮哐哐地响，“来人啊，给我把这个用毒谋害过冥帝的女人抓起来！”
从长明那里偷溜出来的姬笑笑吓傻了，连忙慌张地解释：“我没有毒害万劫，我没有啊！”
“管你有没有，来人啊……”
“公主请息怒，冥帝已查出了叛徒并当场杀掉了，冥后已是无罪之身了。”阅尽沧桑的老巫士为笑笑开脱到。
命令没有得到执行的绝音大怒：“什么公主？叫我陛下！”
“公主息怒，若冥后未如公主所言畏罪潜逃而尚在极地，那么按祖训，她是与你并列首位的帝位继承人。”
绝音为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气得怒火中烧却又无处发作，扭曲着美丽容颜颤抖了一会儿身体，她忽然放开紧捏的拳头，朝笑笑冷笑一声：“帝位继承人是吧？要是你死了，我看你再怎么跟我争！”
说完她立刻念起了咒语，一股黑风平地旋起，裹着飞沙走砾将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姬笑笑击飞至宫墙之上。
可怜没有还手之力的笑笑从墙上滑落下来时，只觉五脏六腑内如滚油在泼，眼前一阵黑光划过，一口鲜血喷在了净白的雪地上。
“哼，还没死吗？看来我还小看你了，那这一招如何？！”已从美丽变为狰狞的绝音妄想两招致死姬笑笑，不料紫色霹雳才冲到冰湖之上，不知何处又飞来一道白光。两光势均力敌，各自散灭了。
“谁？！”绝音气急败坏地四下张望。
“是本宫。”长明的声音如天籁，悠悠远远地传来过来，“如今胜负已分，帝位已是你绝音的了，而九天玄女也派了使者前来，欲将冥后带回。本宫已欣然同意，绝音不可再造次。”
“什么？！”绝音怒气冲冲地对着灰茫的天空无礼地吼叫，“你……”
“冥后殿下，”突然出现的黑衣老者吓得绝音差点跳起来，但老人的眼里似乎根本就没有绝音的存在，“天族的马车已经到了，请殿下上车。”
靠坐在墙上的姬笑笑抹着眼泪道：“我……我不想离开万劫……”
“笑笑，听话吧，”长明的声音变得温和起来，“万劫已经不在了。”
肃穆的马车已经驶到了凝华宫外，四位天族使者下来跪在地上磕头道：“请冥后殿下上车。”
“笑笑，快上车吧，万劫若在，也不忍心你日夜触景伤心啊。”长明撒谎哄她。
姬笑笑在原地哭了一回，但大势已定，此处再无她容身之地，只得乖乖地上了马车。
上车时绝音还想趁机给她一击，无奈众巫士与黑衣老者齐齐挡住了她。
“长明公主，谢谢你……”纵然她姬笑笑傻，但也明白长明的心意。太公主倒不是要撵她，不过思及绝音咄咄逼人，非要置她于死地，大家救得了她一时救不了一世，此时最好的办法，就只剩送她回天族了。
“长明公主，再见！”
冷风依旧凛冽，天地依旧荒寒苍茫，一切都如她来时一般冰寒沁骨。而恢弘的九霄大殿之上，高高端坐的那个冰冷地让她忍不住想去温暖的男子，已经永远地闭上了他如画的眉眼。
万劫……
再见了，极地。
再见了，万劫。
与严寒的极地不同，天上的一切都是温柔和煦的，像永远不会离开的春天一样美好。
然而离开了冰寒回归温暖的姬笑笑依旧无法展露笑颜，哪怕她已升了品级，哪怕整个天庭里沉浸在一片和乐融融的欢笑声。
无所事事的姬笑笑已不再以泪洗面，却是日日坐在紫藤幻境的幽僻处发呆。
纵使淡紫色花瓣落满了曲径，淡香微醉了莲潭，清风吹响了树林，这，到底不过华丽的天庭中一个开满了紫藤花的小小园子罢了。
然而这里，却承载了她太多太多的回忆，太多太多的悔恨。
如果，当日她与他都未曾莽莽撞撞迷路至此地，那该有多好啊！
“你哭什么？”
当日的春光如今日一般明媚，她抬起红红的眼睛，颜色如玉的青衫少年在树荫下与她微笑。
风吹得很细，藤叶沙沙作响，盛放的紫藤花帘如云霞一样绚烂，漫天的花瓣随风起舞，翩翩柔柔，如梦似幻。
“哦，原来是完成不了法术，担心明天会在堂上被责罚啊。”许是看见了她手中依然黯淡的光球，他好心地顿下身来，与她指点，“看，这个符咒的手势，应该是这样画的……”
她看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在半空中从容优雅地画着字符，俊美无瑕的侧脸，白如糯米的牙齿，她觉得，他比他手上的光球更加耀眼。
一瓣，一瓣，飘零的落英落在他的发上，肩上，抬起的衣袖上，春光一丝比一丝灿烂。
她从此下定决心，定要将光的运用法咒，背得如他一样熟练，也要将那复杂的手势，做得与他一样好看！
万劫，你忘记了吗，你曾经也是会笑的。
“姐姐怎么哭了？”
陌生的关怀打断了笑笑的思绪，抬起头来，却见一个黄衣小仙正站在她面前，认真地为她担忧：“姐姐快别哭了，这几日里哭不得的。”
笑笑觉得奇怪，不由地发问：“为何哭不得呢？”
“姐姐是掌管何处的仙子，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四季神座下的春光女使啊，就是那个被派去冥族与冥君成亲的那个姬仙子，这位姐姐总该知道了吧？冥帝死后九天玄女派人把她接了回来，她新婚丧夫，玄女怕她哭坏了，所以这天上各处都不许啼哭呢。”
新婚丧夫……呜呜呜呜……
细细打量一番眼前的小仙，不过一身鹅黄细布衣，头上戴着一枝珠钗，也不过寻常宝石。
“你……”笑笑望着她清秀的脸，有些疑惑，“你是新来的么？我以前都没见过你呢。”
黄衣小仙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我是新晋飞升上来的，嘻嘻，其实是我师傅得了道，不过他飞升时我刚巧站在他旁边伺候呢……以前常听人家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没想到这好事都被我赶上了，嘻嘻嘻。”
“没有道行就飞升了么？”笑笑不禁为她担忧，“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但凡仙者，每隔五百年便有一次劫数，倘若道行不深，只怕会丢掉性命呢。”
黄衣小仙嘿嘿一笑：“大约师傅也怕我会灰飞烟灭，所以就把我送进了九天玄女管辖的学堂里学习呢。”
在学堂里学习吗？笑笑的心底流过一丝酸酸的甜意思。
很多年前她也曾在那儿淘过气，发过呆，在书本上涂一些乱七八糟的画，还常常被不苟言笑的老道长打手心，多亏了同桌的九天玄女，时常冒着危险与她传心语，给她提示。她那时就很崇拜玄女，因为她总是能把她背得七零八落浑浑噩噩的枯燥文章倒背如流。
美好的日子一去不复返，谁都不曾料到，当年那个爱在飞雪中默然望天的玄女，也会为妖族的满山桃花而抵死抗拒冥族的求亲。
“这天上的学堂，原来还不如我们人间的好玩呢。”黄衣仙子失望地叹了一口气，“不过还是有好玩的，教我们这些小学生的都是九天玄女的二等侍女，玄女嫁到了妖族去，她们又被派了回来，没事就喜欢聚在一起调侃这天妖冥三界，听她们说八卦还是听好玩的，又能长见识。”
笑笑眨巴眨巴眼睛惊奇了：“听八卦还能长见识啊？怎么可能！”
那些八卦不都是大家乱传话的结果么，怎么还能当学问来深究啊？
黄衣小仙见她不信，挑眉道：“如何不能？姐姐你可知道冥君是怎么死的吗？”
笑笑说：“不就是战死的吗？这有什么好说的？”
“错啦，冥君是被那个姬仙子害死的！”
黄衣仙子见笑笑愣住了，以为自己的料生猛地很，于是愈发有了八卦的兴趣，一时也忘记了天上的忌讳。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己听到的那些传闻来：
“其实天帝早就怀疑姬仙子能抗瞳术啦，当初冥君来向玄女求婚，正好玄女不愿意，天帝也就将计就计，一边让姬仙子嫁过去，一边与冥族现今的女帝联手。那女帝取了仙子的一些血，将一百枝箭的箭头泡在血水里，三天三夜之后，这些箭就不会受到瞳术的干扰，这才取了冥帝的性命！”
姬笑笑只觉一阵晴天霹雳轰然落下，正中天顶盖，直灌到脚心底。一瞬间整个人都如被抽空了一般，纵然春光满园，身上陡然生起一阵寒霜冰冷却已将她生生撕裂。
是她的血害死了他……
是她害死了他……
这次，她连流泪的意识都丧失了，像个颜色苍白的木头人，眼底全是空茫。
万劫！万劫！
“这消息够厉害了吧？”小仙子自鸣得意，兴头正上之时，又凑到笑笑耳边轻声道，“再告诉姐姐一个更厉害的，其实呀，冥帝根本没死，不过是被封印了起来。”
万劫没死？
落入漆黑绝境的笑笑得了一丝希冀之光，连忙侧过头来打听：“没死？怎地没死呢？”
“听那几个大仙女说，好像绝音女帝收集的仙子血不够，而冥帝法力强大，天帝和妖王费了好大的劲儿都没灭掉他，只能使出浑身解数将他封印起来。现如今就封在一个隐僻的地方，四周都用仙气笼罩着，防他醒来呢。”
“那，那在何处呢？”
黄衣仙子摇摇头：“这我就不知了，连大仙女们也不知呢。想必这话是决不能外传的，所以除为数不多的几位上神，别人都不能知道的。”
这样啊……天妖冥三界地域宽阔到从未有人走完过，要去寻找封印了万劫的那个，不是无异于大海捞针么？
笑笑正愁闷着，黄衣仙子忽的又凑过来低语道：“我听说，是在人间某处呢。”
“请问这位大嫂，”灰头土面的布衣女孩拉住一位急急行走的健硕妇人，神色有些焦急，“此处可有仙气聚集的地方？”
背着包袱还一手牵一个黄发小儿的妇人停住了脚步，睁着黑亮的眼睛打量了一下这个看似已疲惫不堪的女孩子，狐疑地皱眉：
“仙气？什么仙气？”
“就是，嗯，就是……”她忘记凡人是看不见仙气的了，姬笑笑挠挠蓬乱的头发，努力回忆着那些能代表仙气缭绕的场景，“比如说，百鸟齐鸣，凤凰盘旋之类的啊。”
和善的妇人皱眉展开，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姑娘啊，现如今天下大乱，到处不是杀人的兵就是吃人的魔，哪儿还有什么凤凰啊百鸟啊，你是想说乌鸦齐聚吧？”
姬笑笑有些急了：“不是乌鸦，就是凤凰啊百鸟啊这类的啊。”
“没有，没看见。”妇人仍是摇头。
姬笑笑还想再问仔细一点，然而逃荒逃战乱的难民们背着重重的包袱拖家带口潮水一般从她身边奔涌而过，卷走了本也欲速速离开的农家妇人。
“欸，大嫂！大嫂！”妇人健壮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滔滔人海里，姬笑笑在原地一边极力避免自己也被人浪冲走，一边大声呼唤。
糟糕了，她已在人间寻寻觅觅了整整半个月，却连半点线索都没找到。大约是受到了天冥妖三界大战的影响，人间这些日子以来也是战火连天，灾荒连年，一片萧索凄凉之景，一路上见到的那些饱受苦难的惨像，让笑笑都忍不住大哭了好多回。
眼下的人间，尽是污浊瘴气，连土地公公的庙宇也被一些横行霸道的小妖占去了，放眼天下，哪儿还有半点仙气聚集啊？
“姑娘，你要找那百鸟齐鸣，凤凰盘旋的地方做什么？”
就在姬笑笑手足无措，急得只想哭的时候，一位看似苍老却十分精干的婆婆与她搭讪了。
可怜兮兮的姬笑笑含着委屈说：“我丈夫……我丈夫在那儿呢，我要去找他……”
“你丈夫？”老婆婆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正欲多问，无奈一同逃难的家人已在催促了，只好把疑问压回腹中，直奔主题，“姑娘可再往前走五十里，那儿有一个大湖，我小时那里曾有百鸟聚集，那些闻风而来的道人都说那里有浓烈仙气。不过不到十年时间，那仙气不知怎的就成了瘴气，又黑又冷，把它包围范围内的花草生灵全都冻死了。”
排斥仙气、散发寒气？除了万劫之外，这四海八荒的，谁还有这么大的天赋法力！
笑笑即刻转忧伤为狂喜，慌忙不迭地冲人家欢呼道：“老婆婆，谢谢你！谢谢你！”
“姑娘可要小心些，感觉到冷的时候就千万别再往前走了，那湖中央指不定有什么可怕的魔物呢。”老婆婆提醒了她一句，随着人流也速速地离开了。
就在前面么？
姬笑笑满腔的欣喜已经溢于言表了，逆着逃荒的人潮，她急急朝那瘴气之地奔去。若不是怕在人间使用法术会引来天庭里派出来寻她的那些天兵天将，心急似她真想招来一朵五彩祥云直接飞过去啊！
疾行半日后，眼前果见前方有一泊浩瀚湖水，正如那老婆婆所说，此处方圆几里之内，还真是连根草都没有活的。比起前面那么多逃荒逃难的灾民，这里还真是……幽静啊。
湖面上蒙蒙浮着袅袅灰雾，使了一个几乎不会动用仙气的千里眼法术望去，水中央隐隐约约可见一座岛屿，小小巧巧，顶上盘旋的团团黑云如墨一般黑暗。
那日月极地之上，可不也是有这般的黑云吗？
万劫一定就在那里！
万劫，再略等等，我就来了！
前去岛屿的路上有些坎坷，笑笑在别处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船家，但人家一听说是要入湖的，说什么都不愿意去。笑笑无法，只好求他卖给她一条船，想独自撑去；然而岸上看去风平浪静的湖水，却在她进入之时就开始不平静起来了，到后来越是靠近湖心，就越是风狂雨骤。
姬笑笑真不明白，那些明明还夹杂着冰渣子的湖水，怎么就突然惊涛骇浪起来了呢？难道，这是万劫的法力在抗拒陌生人的侵入吗？
照这样看来，她还真该高兴，因为这一切都代表着万劫已经从封印中渐渐苏醒过来了。
风暴越来越大，姬笑笑一人之力几乎已经无法支持下去了，眼看着船就快翻了，她急得大声哭喊起来：
“万劫！万劫！”
还以为万劫在潜意识里听到她的呼唤，必会将风暴收去，谁料这一声声哭喊却愈加激怒了此地的瘴气，一个巨浪掀起，把姬笑笑拍到了水里去。
一定是他知道是她害了他，所以才这么生气……姬笑笑又是伤心又是自责，更加恨不得马上就来到万劫身边，与他娓娓道出自己的歉意。
冰水沁骨寒，可怜笑笑那点三脚猫似的暖身术只够她保住性命。僵手僵脚之下，差点被淹死在水里的姬笑笑硬是凭着对万劫的思念与歉意，透支着强大的毅力游到了岸上。
而黑云压下的岛屿上，只有枯藤老树和无际的阴冷黑暗在迎接她的到来。
好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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