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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访谈:文学写作,要有良知和良心

先前的风气 穆涛 3406 2022-11-24 17:30

  徐中强(以下简称徐):在很多场合,您都反复强调,您是一位编辑,而不是作家。为何如此看重“编辑”身份?

  穆涛(以下简称穆):我给您说说我的经历吧。我是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开始当编辑的,在《文论报》编辑过文学评论,在《热河》和《长城》编过小说。那时候文学气氛浓且热,对编辑也尊重,能够当上编辑是挺不容易的事。那个时期有一批很有水平的老编辑,是“**”劫后余生“重操旧业”的,各个省都有。现在国内一流作家,超过50岁的,都得到过那批人的指点和启发。1993年,我由河北调到《美文》,也有这样的一位,叫王大平,是副主编。主编是贾平凹,他是旗帜。编好一本杂志是综合性工作,一间门面开张迎市了,当家掌柜的很重要,后台操持日常运行的同样重要。在《美文》编刊上,王大平是主心骨。他对平凹主编“大散文”写作主张的认识很到位,案头功夫好,学问底子扎实。又眼力敏锐,眼界开阔,《美文》今天的编刊体例,还是他当年的布局打的底子。可惜老先生退休时还是副编审。大平先生今年75岁了,退休多年,但一直受到《美文》同事的敬重,包括平凹主编。一个人一辈子做一份或几份工作,但做技术活的,能一以贯之白头偕老最好,自己的技术活能得到同行的肯定,如还能够被尊重,是此生无憾的事呢。

  徐:韩寒曾经也不看重他的“作家”身份,更喜欢人们称他“赛车手”,您如何看待“赛车手”韩寒、导演韩寒以及“作家”韩寒?

  穆:平凹主编以作家名世,在写作之外,他还画画,写书法。你要夸他书法好,他乐得屁颠屁颠的;你要说他画画不好,他会一笑了之。你要说他文学作品不好试试,嘴上不会说什么,心里会别扭,还有他的大多读者也不会饶你。文学写作是贾平凹立身立世之本。平凹主编和韩寒是两代作家,生活方式区别大。韩寒的导演和赛车手身份被关注,是他写作的衍生物。我尊重韩寒的写作,他有他的文学智慧,而且有着他这个年龄人的心理健康。我是编辑,对风格鲜明的作家打心眼里喜欢,可惜我没有编发过韩寒作品。韩寒还需要用更鲜明的写作丰富他的文学智慧。

  徐:您称自己为“职业编辑”,却多次获得文学奖,这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还是说“插柳”文学是“职业编辑”的职业能力之基本?

  穆:我得的编辑奖多。1998年得过陕西省的文学编辑奖,2003年得过中国作协颁发的“郭沫若散文随笔奖·优秀编辑奖”,还因为当编辑入选陕西省“四个一批”人才,但这些不受关注。获鲁迅文学奖的《先前的风气》这本书,说白了,是一本读书札记。我为什么要读点历史呢,是为了编辑《美文》。1998年我主持《美文》编刊工作,做好副主编,就是把主编的具体想法转化为编辑内容。平凹主编倡导的“大散文说”,直接对应着汉代的文风。我先看些先秦的,后来就开始看些汉代以及与汉代相关的书,侧重史书,那里边隐着汉代的文风。后来以“稿边笔记”为题,把读书的想法与看法一期期在《美文》登出来。稿边笔记这种写作方式被省外的一些报刊看重,上海《文汇读书周报》和北京《十月》杂志还开了专栏。《先前的风气》就是这三个专栏文章为底子编成的,但不是无心插柳,写这些文章我很用心,也下了功夫。至于《先前的风气》获鲁奖,是意外的喜悦。我老家河北有一句民谚,叫“搂草打了个兔子”,是说人是去割草的,还在草丛里收获个兔子,就是高兴的事。

  徐:您有一本散文集名为《放心集》,您如何理解“放心”,生活中,怎样才能做到放心?

  穆:那是2000年出的一本书,为了评职称。不出一本书,高级职称评不上。做编辑的得去写一本书才能参评。给一个裁缝定位,还得让他去织一块布,这不太对路数。我出过几本书,出书的时间分别和我评中级、副高、正高职称的时间基本吻合,我还翻译过一本书呢,叫《名誉扫地:美国在越南和柬埔寨的失败》,因为评职称还要外语过关。

  书叫《放心集》,其实是不放心。我们经常被教育要“志存高远”“心怀世界”“放飞心情”,我们不太进行“放心”教育,什么都讲“跨越式发展”。小学生就要求做“革命事业接班人”,心太重了,至少该放到中学。如今家长对孩子不放心,妻子对丈夫不放心,领导对部下不放心,邻里之间不放心。在历史上,汉代和唐代的一些时候,有过“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史评,那真是社会安心的大状态。今天,不仅不“路不拾遗”,还在路上抢呢,讲究点方法的叫“碰瓷”。还敢“夜不闭户”?防盗门越做越高级,这呈现的都是社会的“不放心”。对这些现象,很多人都在指责,却疏忽了一个问题,疏忽了对自己的询问。天天讲更上一层楼,或上一个台阶,您自己让他人放心了吗?

  徐:创作散文,需要创作者洞开内心情感世界,读者从中获取美的感受,且在潜移默化中受到启迪和熏陶,洗礼和升华。从这个角度讲,散文是否也可称为“心灵鸡汤”?

  穆:鸡汤是滋润身子的,心灵的鸡汤是滋润心神的。“心灵鸡汤”一类的文章能做到您说的启迪和熏陶,但做不到洗礼和升华。我举个例子,散文里有不少写乡村爱情的,写老屋、老树、乡间小路、炊烟、麦香,这些都是滋润心神的。但在当下的农村,你见不到孤独无助的留守老人和无依无靠的留守孩子么?见不到城乡基础教育的巨大落差么?如果眼里看不到这些,就是良知与良心有所欠缺。平凹主编倡导大散文写作,基本指向就是作家要有良知和良心。文学写作,情感要沉实下去,要认识到社会思潮的焦灼层面。

  徐:您此次获鲁迅文学奖的作品名为《先前的风气》,“先前的风气”是怎样的?有哪些是当今人们所缺失的?或者说,哪些“先前的风气”是亟须恢复或重建的?

  穆:今天中国的经济总量是在世界排名老二,无疑这是改革开放以来取得的巨大成就。但同时有一个问题需要追问,中国人的行为方式,或者说中国人的形象,在世界上排名多少?排得进前二十吗?其实,我们失信于人的往往都是一些细处,缺规矩,缺诚信,而这些,恰恰是中国老祖宗的优势地带。以前,我们叫“礼仪之邦”,礼就是规矩,今天对“礼”的理解是走了形的。另外,中国的经济总量在世界上排名第二,但排名所依据的标准是西方的。目前,我们的许多行业,都得有自己的标准,经济、医疗、教育、环保,以及工业和农业的诸多指标。如今国家强大了,可以在国际上发言了,但掌握到手里的发言权还不太多。国家之大,要大在根子上,要建立自己的标准。秦朝的时间不长,只有十几年,但秦国时间长,秦的文化遗产是在诸多领域建立了标准。汉朝建立的更多。这些标准都被当时的世界所尊重,所遵循。关于秦代,有一点应该引起重视。秦朝是突出“先军政治”的,秦给我们的教训是摧残文化生态,今天宣传大秦帝国,在这一点上要清醒。陕西历史厚重,三秦大地里的这个“大”字,不是大在帝王多,而在于给传统中国树立了一系列标准。比如周礼,孔子也要讲“克己复礼”的,复的这个礼就是周礼。比如中国人日常行为里的仁义礼智信,是在汉朝成型的。再比如,止于清朝,中国有两个国家形态,周朝的“分封建国”制,秦朝以降的“帝国制”,都是陕西这片厚土贡献出来的。包括我们今天的国家体制,也是在延安初创的。这其中蕴含的价值有待于我们陕西作家去研究,去挖掘,去呈现。

  《先前的风气》这本书比较浮浅,只是一本读历史的札记。我个人水平低,没有能力思考大的问题,但在此提出来,向大家求学求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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