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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京都 第六章

藤泽先生 叶秭 10193 2022-11-24 17:27

  我走到公寓楼前,大门紧闭着。

  公寓规定每晚十一点整实行门禁,我从包里找到手机,显示屏显示当前时间为八点四十五分。

  无独有偶,公寓管理员日比野太太那位眼光极为挑剔的儿子在挑剔到中年后,终于决定结婚,日比野太太喜不胜收,请了长假回家主操婚活,是今早离开的。我可不能期盼这栋楼里头哪位好心的大小姐能大驾为我开门。

  何况,显而易见这又是我的好室友长泽友美玩的把戏。

  她用这么幼稚的手段是想逼我睡在校外的公园里吗,可我偏不让她如意。

  我返身退出来,站在公寓楼前的前坪抬头观察。我住在三楼,但公寓每层的框架并不高,再加上本身有落地窗带小阳台的设计,很适合攀爬。

  其实一点儿也不高,我告诉自己。

  我的目光锁定自己住的屋子,只见落地窗敞开,淡蓝色纱帘迎风飘动。

  我将高跟鞋和包藏在一旁的草丛里,深吸一口气,蹬脚踩上一楼的窗台,然后伸手勾住二楼的护栏。我正要使力,身后传来小车驶近的声音,心口一顿,差点一脚踩空。

  我稳住身形,屏住呼吸注意身后的动静。我听到车门被打开的声音,还有细碎的交谈声,然后我听到一个刺耳的熟悉的声音。

  我的室友长泽友美,她在尖叫。

  她的尖叫声吸引了公寓里的学生,她们个个循声而来,从欧式的小阳台探出头,然后我听到了更多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校警们闻声而来。

  我在刺眼的探照灯中回头,只见长泽友美和一身着白色礼服的男人并排而立,对上我的目光,她露出了意味深长地笑容。

  我恍然大悟。

  我气我自己低估了长泽友美。更可气的是,她身上的那件红色小礼服,是我做的!

  ——————————

  十分钟后,我和长泽友美双双坐在学生中心的办公室里。

  校警紧急通知了学生中心的川岛小姐,现在那位年轻的小姐正在赶来的途中,宽敞的办公室里只有我和长泽友美两个人。

  办公室的窗户敞开着,卷帘被夜风撩动飘荡,又随风敲回窗沿,一嗒一嗒地响。

  我的心随着这一声一声敲得七上八下。

  我开始回忆自己今晚的所作所为有没有违反校规,盘算着该如何完美的处理这件事。

  “呐,没有想要问我的问题吗?”长泽友美玩弄着手上碎钻串成的手链,漫不经心的问。

  我不说话。她从长沙发上站起来,站在我面前转了一圈,价值不菲的钻石在她的颈间闪烁,小礼服裙的不规则裙摆散开又合拢,她勾唇一笑,既清纯又诱惑。

  她扬着下巴问我:“好看吗?”

  没等我回答,她自顾自说道,“S,我到今天才知道你的衣柜里有那么多漂亮的衣服,我啊,之前一直以为你作为一个设计生只是每天埋头画画草图,然后外出做做苦工呢。”

  “它们都在叫嚣着要被穿在合适的人身上出去大显光彩啊,S,可你却只把它们都锁在衣柜里,”她俯身过来,“今天我有被卖家看中哦,这件设计卖了个好价钱呢。”她感慨着:“真的是个好价钱。”

  “那真是谢谢你了。”我不咸不淡的开口,“作为模特的谢礼,卖设计得来的钱,和你平分没关系吧?”

  她愣了愣,旋即嗤笑一声:“这就是你的自尊心?”

  “难道不够吗?”我说,“长泽同学,请你对我多体恤一点,你知道的,我一个资助生在异国他乡多不容易。”

  她的额头靠过来,生生抵着我的,她靠得那么近,巴掌大的一张脸因生气涨得通红,吐息间都是她身上香水与香槟混合的甜腻味道,她说:“你是在嘲笑我吗?苏苏,那么缺钱你为什么不也将自己卖个好价钱呢?”

  她的反应令我觉得好笑,这么想着,我还真的笑出声来。

  她脸上的恼怒更甚,我用手隔开她和我距离,我说:“那你就真的误会我了。”我迎上她的目光,和她对视,“说不定我只是想把自己卖个更好的价钱呢?”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我,后退了一步站定,半晌,她的脸上浮现出莫测的神情:“你的金主,是藤泽优一吗?”

  我放在心里不敢亵渎的名字,就这样被她轻易说出来。

  我讨厌她,天啊,我简直要恨死她了!

  我心里那座小火山眼看就要爆发,门外响起敲门声,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我进来了。”

  是川岛小姐。

  她不像白天那样穿着精致的套装,而是着一袭极简的墨绿色长裙。

  我和长泽友美同时向她问好。

  她随和的点头:“请坐。”又问,“只有大麦茶,可以吗?”

  “那就麻烦川岛小姐了。”长泽友美说。

  不一会儿,川岛小姐端上来三杯冒着热气的大麦茶,道了谢,一人一杯。我们围着窗旁待客圆桌坐下,我的室友长泽友美格外气定神闲,她的脸上一贯带着良善友好的笑容,精心装饰过的手捧着茶杯,置身事外般的喝着茶。

  然而我知道,她和我一样,都在等着川岛小姐开口。

  我喝不惯大麦茶的味道,只用手环着茶杯,心里有些紧张,却仍保持着面色镇定。就着办公室的日光灯,我的目光落在川岛小姐身上,刚才没注意,这会儿我才发现她穿着一条正当季的知念淑希。抹胸的设计,墨绿色薄纱环绕在颈间,像一条藤蔓,衬得她尤其白皙。

  “还这是长泽同学上次推荐的大麦茶。”川岛小姐终于开口,说出来的话出乎意料,“果真不错。”

  长泽友美脸上的笑容一僵,很快又舒展开:“啊,和川岛小姐在商场碰到那一次吗?我记得,”她说,“那次川岛小姐也是穿着知念淑希的裙子呢,川岛小姐果然很喜欢知念淑希呐。”

  川岛小姐点头,笑着说:“哪个京都人会不喜欢呢。”

  “可不是么。”长泽友美放下茶杯,“就连苏苏,这个外国人也很喜欢呢。”

  她可真是好样儿的,这样就把话题扯上我身上来了。

  “苏苏今晚有幸去发布会见识了一番。”长泽友美偏头看着我,“呐,苏苏,来发表下你的感想吧。”

  川岛小姐也看向我,真诚且饱含期待。

  窗外风声渐长,卷帘敲在窗沿上,急切了许多。

  我暗自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香槟……香槟太好喝了。”

  “欸?”川岛小姐的眼中染上疑惑。

  “川岛小姐,不怕您笑话,我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发布会,真是紧张的要命。”我说,“我在发布会现场转悠着,然后,我就看到了庆功的香槟。人们不是都说酒能壮胆吗?我想着,喝几杯应该没关系了吧。”我抚了抚额头,“我啊,第一次喝香槟呢,喝了几杯之后喝出点香槟的味道来,忍不住又多喝了几杯。”

  “啊啦,苏苏同学酒量不错呢。”川岛小姐笑着说,“像我,最多喝一杯了,再多就要醉了。”

  “我起初也这么想,想来自己酒量不错还在心里沾沾自喜。就这么回了公寓。”我迎上长泽友美探究的目光,“友美和我差不多时间离开公寓的吧,啊不对,友美比我先离开,出门前我把阳台的窗户关好了才走的。”我看向川岛小姐,“喝了那么多酒,回公寓的时候我觉得简直快要闷死了。”

  “于是我打开窗户去阳台透气,说来真是舒服啊,初夏的夜风。”我说着,看向窗边,夜风荡起卷帘,来回扣在窗沿上。

  “正是呢。”川岛小姐感叹道。

  “可是,大概真是醉了”我接着说,“我靠在阳台的护栏上,却一个失手让手里头的拎包掉下去了,而且,那是友美借给我的很贵重的包!我一时情急,忘记了自己在三楼的阳台上,就直接翻下了阳台。”我低下头去,无比懊悔,“没想到造成了这样的混乱……”

  办公室中有一瞬的寂静。

  我起身走向一旁的长沙发,我和长泽友美开始坐的地方,上面放着长泽友美的粉色LV包,我将它拿起又返回来。

  “哎呀。”川岛小姐一直看着我,这时候脱口惊呼,“苏苏同学,你还没穿鞋呢!”

  “来的时候太仓促了……”我有些窘迫,坐下来,将包递给长泽友美:“对不起,友美,将你的包弄脏了。”

  长泽友美猝不及防,漂亮的一双眼紧紧的盯着我,但并没有太久,一两秒后,她的眼里聚集起雾气,她接过包,啜泣着:“该说抱歉的明明是我,当时太担忧你了,没有想太多就……”她汲着鼻子,“对不起,苏苏。”

  长泽友美堪称奥斯卡殿堂级的演技令我折服,川岛小姐贴心的给长泽友美递来纸巾,看我耐心安慰着长泽友美,神色动容。真是好笑,我这设计陷害我的室友,最后却只能配合我在川岛小姐面前演出一场室友情深的戏码。

  “学院那边我会解释的,我想处分倒不至于,但检讨是无法避免了。所以你们先回宿舍休息吧。”最后,川岛小姐如是说着。

  检讨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我放下心来。

  我穿着川岛小姐借的鞋和长泽友美同回宿舍,一路无话。到了公寓楼下,我快步走到草丛边,拿上之前藏好的鞋,长泽友美站在公寓楼前,拨了一个号码,伴随着两声电子音,大门开了。

  她背对着我,手搭在门把上:“今晚,真是相当精彩呢。S。”她回头,比我矮半个头的她扬起妆容精致的脸,她说:“你们那儿有句古话,叫做,人不可貌相吧?我觉得说的不错。”灯光投进她的双眼中,微眯的美丽杏眼下有天然的卧蚕,她笑得意味深长,“你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方面,你和我,半斤八两呢。”

  这个自以为是的姑娘,为什么总在说这些令人不快的话语?

  “你错了,长泽友美。”我与她对视,“今晚我所做的都是在保护自己,我之所以会这么做,都源于你那些幼稚可笑的小心机,而你,你以为我会为今晚的那点小聪明窃窃自喜吗?长泽友美,我从来没有干涉过你的生活,也没有处心积虑做这些幼稚讨厌的事,我过我的生活,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我居高临下地打量她,“所以,长泽友美,我和你是不一样的。”

  她转过身来,瞪着我:“你知道吗,S,就是因为这样你才最令人讨厌了。”

  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我推开另一张门:“那你请继续讨厌我吧。”

  我将她留在了身后。

  ——————————

  正如川岛小姐所言,我没有受到处分,只是罚写了检讨。这件事就这样画上了句号。

  我隔天从报纸上了解到当晚发布会的情况,相关报纸杂志都不约而同用上“变革”二字,风评两极分化,只因那出名为“回忆”的秀上展出的新品,竟是以高中生制服为基础的改良日常服。

  我将评价一字不漏看完,有许多声音站出来反对,离开校园的她们根本不需要和学生制服相关的服装,他们质疑知念淑希根本不懂女性的心思。然而并没有用,一批又一批离开校园后的入职女性,她们怀着憧憬走进知念淑希的门店购买她们少时的回忆,那些反对的声音是错的,谁不会迷恋上这样美好绚丽的回忆呢,何况还是打上了知念淑希标签的回忆。

  周末我去咖啡店兼职,路过阪急百货的知念淑希门店,一件件当季新款陈列其中,那些从制服上吸收的传统被增添了新的元素,它们从陈旧中摆脱出来,呈现出新的面目。

  我不由自主的停住脚步,隔着橱窗欣赏这些美丽可亲的衣服,思考着它们的拥有者,藤泽优一是如何看待它们的。

  然而,我并不能清楚藤泽优一的想法。

  我回到我的生活中来。我辞去了工作日的兼职,恢复从前休息日的作息,我和从前一样没有任何社交,将休息时间几乎都花在设计和制衣上,偶尔我停下来休息片刻,在沉闷的制衣教室一角审视我的成果,这时候我想起藤泽优一,我比过去更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和他的距离。

  我变得更加卖力的学习,几乎废寝忘食。不知不觉中,我在京都的第一个夏天来临了。

  转眼已是六月的下旬,京都的气候渐渐变得干燥且闷热,临近学期末,我忙得焦头烂额。学期末的学分作品怎么都无法做出我想要的效果,为了找到想要的布料,我连续三天骑着在二手市场淘到的自行车穿行于京都街头,然而一无所获。我变得焦虑起来,以至于上火,脸上一连冒出好几颗痘痘。

  正值周末兼职,被秦川好一番嘲笑。

  我身心俱疲,懒得理会。他凑过来:“所以说,发生什么事了?”

  我擦拭着吧台台面,将找布料的事说出来。

  “有那么难找?”秦川开始擦拭陈列架上的咖啡杯,“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布料?“

  “我也说不清楚,总之没有找到想要的。”我很有些懊恼。

  “我说,”正在拖地的柳生停下来,“布料店的话,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店,说不定会有你想要的。只是,价格有点贵……”

  “价格方面,我没问题的。”听到有不错的店我振奋不已,下意识打断柳生,然后迅速在心里盘算起我能支出的生活费。

  秦川放下擦好的咖啡杯,摆在陈列架上,他悠哉的说:“小拓都这么说了,价格方面肯定不是问题啦。”

  柳生点头,露出安心的笑容:“啊,包在我身上,绝对没有问题。”

  于是,傍晚下班后,我们一同来到柳生所说的布料店。那是一处隐藏在错落小巷中的僻静院落,看上去已有多年沉淀,门口挂着的灯笼上书写着“上羽屋”的字样。

  柳生掀开门帘,熟络的朝里屋喊道:“薰姐,薰姐在吗?”

  “来了。”应声出门的中年女人着素色和服,和服上簇拥着应季的蓝紫色绣球花,疏密有致。她碎步跑来的同时不经意地拢了拢鬓角的发,行至拐角处微探出头,并不高挑的她有着一截修长的脖颈,见到来人放缓脚步,这位有着细长双眼的古典美人徐徐吐露着尾调上扬的京都话,“是小拓啊,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薰姐。”柳生用京都话回她,递上一个精致小巧的礼品盒,里面装着和果子老铺龟屋清永的清净欢喜团,这种米食小点心,听说是老板娘的最爱。

  老板娘上羽薰欣喜地接过礼盒,道着谢,却突然眼尾一挑将目光落在我身上,她毫不掩饰地打量着我,眼神渐渐有些飘渺:“是你……”

  那种微妙的神色令我莫名的感到不安,身后的秦川热情回应:“是我是我,美女老板娘,又见面啦!”

  然而上羽薰只是紧紧地盯着我,沉默中气氛有些微妙,半晌,她似是回过神,莞尔一笑,询问:“这位小姐是?”

  柳生介绍道:“这是我的朋友,北苑的留学生苏苏。”

  “留学生?”上羽薰一手托着下巴,“我看倒是很像我们本地的女孩子呢。”

  “是么?”柳生回头打量我,“薰姐这么一说倒的确是像呢。”

  “就你会讨好我,该让人家女孩子不好意思了。”上羽薰嗔怪着,伸出手,“好了,都快进来吧。”

  我们被客客气气的请进屋,上羽薰走在前头,和柳生闲聊着:“千穗今天没来呢。”

  “她不好意思来,说是又把薰姐的好布料给糟蹋了,正懊恼着。”

  秦川凑过来,小声说:“说的是柳生的女朋友高千穗,和我们一个市的,我见过一次,是个超有个性的美女。柳生就是为她学的中文。”

  我一心想着布料的事情,并没有在意,倒是柳生听见了秦川的话,回头报以一笑,一脸羞赧,令我大为吃惊。

  我们被领进一间和室,落座后,另有叫做沙绘子的和服女子端上茶点,樱粉色的古拙茶蛊里头盛着抹茶,淡绿之间,白色泡沫浮浮沉沉。

  说明来意,沙绘子抱过来几匹布料,我比了很久,依旧犹豫不决。

  “选择困难症啊。”秦川吃着清净欢喜团,调侃道。

  “依我看,”上羽薰说,“要不然你先带几块小样回去做着试试看?虽然只够做迷你版的就是了。”

  我从布料中抬起头,不确定的问:“可以吗?”

  “当然,小拓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上羽薰笑吟吟的看着我,“不要客气,尽管拿去试用吧。”

  我受宠若惊,连忙道谢,上羽薰毫不在意的摆摆手,吩咐沙绘子给小样打包。

  “期待你的再次光临呢,苏苏。”临走前,上羽薰将包好的小样递给我,如是说。

  门口灯笼映照下,她的神色在光与夜色间朦胧且别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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