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小丽来到走廊上，告诉方维医院方面已经催交过医疗费。这时，方维仿佛才想起前一天晚上邻居大老刘告诉她朵朵被送到医院时，最初的医疗费是林默垫付的。一共交了两千元。方维当然明白，昨天足足折腾了一个晚上，加上今天一个上午，这笔钱肯定是捉襟见肘了。

　　此刻，因为吕小丽的提醒，她想到应该去收款处交医疗费的同时，也想到了林默。她需要去看看他怎么样了。她犹豫了片刻，转身问吕小丽：“你知道林默现在在哪吗？”

　　吕小丽愣愣地站在那里，似乎像是没弄明白方维的意思，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她的问话。正在她犹豫的时候，方维又一次问道：“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她停顿了一下，又追加了一句，“昨天晚上，他好像也受伤了。”

　　吕小丽终于勉强地点了点头。

　　“看来你知道他在哪里？”方维执意追问。

　　“不知道。”

　　“不知道？”方维似乎不相信，又显得无可奈何，“你应该有他的手机号码吧？”

　　吕小丽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低头在手机上寻找起来。她将林默的手机号码告诉了方维。

　　方维先将林默的手机号码存在了自己的手机里，又拨通了他的手机。

　　手机响了，却没有人接听。她一次次地拨打，手机依然没有人接听。她心里打起鼓来，想到了她和赵强两个人与林默的关系，她似乎觉得有几分尴尬。他越是不接听，她就越是觉得尴尬。折腾了三两分钟之后，她终于放弃了自己亲自与他联系的想法。她让吕小丽用她自己的手机继续与林默联系。吕小丽只是拨了一遍，电话那边就传来了林默的声音。

　　吕小丽开口问道：“小林，”她刚刚吐出了这两个字，立刻抬头看了看方维，便马上更改了称谓，“林默，我是吕小丽，你现在在哪里？”

　　林默告诉她，他本人正在医院普通外科二楼的住院部里。

　　吕小丽马上说道：“你等一等，方姐要找你。”吕小丽刚要将电话交给方维，就听到对方大声地叫着她的名字，接着便传来了“别别别”的拒绝声。。

　　吕小丽听得清清楚楚，她一下子竟然不知道如何应对是好。正在她犹豫的片刻，方维果断地从吕小丽的手中接过电话，主动说道：“林默，我是方维。你不用回避我，不管你怎样回避我，我都是要与你见面的。第一，我需要当着你的面谢谢你，是你救了女儿一命。如果没有你冒着危险那样做，她可能一点儿希望都没有了。第二，我需要把你昨天晚上为我女儿垫付的那笔医疗费还给你，我知道你比我更需要钱。”

　　她根本就没有等着对方做出反应，便主动挂断了电话。

　　方维把手机还给了吕小丽。吕小丽在接过手机的一刹那，眼睛并没有正视方维。方维当然看出了她的神态，也更能体会得到她此刻的心情。方维便主动说道：“他现在在哪？他刚才一定告诉了你。”

　　“他的左小臂肌腱撕裂，说是不太严重，也住在这家医院里。”

　　方维似乎是有所准备。她一边听着吕小丽说话，一边从随身携带的手提包里掏出了一张银行卡递给了她，“我在这里守着朵朵，你去帮我交上朵朵所需要的抢救费，这是第一。第二，你去查清楚林默的住院账号，也用这张银行卡还上他昨天晚上替朵朵交上的那笔费用，再先打两万元给他，作为我和赵强对他昨天晚上救下朵朵的感谢。告诉他这是我们的一点儿意思，以后我们会郑重地感谢他。”

　　吕小丽并没有马上从方维的手中接过银行卡，而是试探着说道：“方姐，我在这里守着朵朵，还是你亲自去看看他，再把这件事办了，这样会好一些。”

　　吕小丽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她既了解方维，也了解赵强，还了解一些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的微妙关系。尽管她并不一定全悉他们之间曾经有过怎样的曲折或尴尬。

　　昨天晚上，自从吕小丽知道是林默意外地救了朵朵那一刻起，她就意识到接下来可能会有她想象不到的事情发生。

　　那一刻，她最先想到了人们常说的那句老话——往事并非如烟。因为她知道林默是从方维亲手创办的飞达公司里走出去的员工。她还知道当林默从飞达公司走出去的那一刻，不论是企业的主人方维，还是被雇佣者林默，似乎都曾经有过尴尬。那是一种不为多数人所了解的尴尬。吕小丽并不知道昨天夜里和今天上午经历过这么多变故的方维究竟想了些什么。可她凭着作为一个普通母亲的感觉，似乎意识到不论以前曾经有过怎样的不快，方维此刻都应该做出一种姿态来。因而她才提出让她自己去面对她自己应该面对的事情。

　　方维是一个有理智的人，不到极致时绝少激动，用与她共过事的人的话说，当她激动时，那一定是需要激动的，当她流泪时，那一定是需要流泪的，那是因为一定到了伤心处。她给人们留下的俨然是一个丽质天然而又头脑清醒的女性形象。

　　方维理解吕小丽建议的动机。她理智地在心理上接受了吕小丽的建议。可她却并没有回答什么，甚至连头都没有点一下，而是冷静地面对着吕小丽，“告诉我病房号？”

　　吕小丽把林默住院的房间号告诉了方维，方维重新走进抢救室看了看朵朵，便重新走出来叮嘱吕小丽，“你一步也不要离开，我很快就会回来。”

　　方维先是去了医院收款处，用银行卡为朵朵交上了两万元抢救费用。又直接通过电脑查到了已经办理了住院手续的林默的名字，她向他的住院账户打了两万两千元钱。办理完这一切之后，她便绕过医院大厅，穿过一条又一条长长的走廊，找到了二楼普通外科住院部林默所在的病房。

　　走到病房门口时，她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口看到几张病床上住满了病人，其中一张靠近窗户的病床上躺着的那个人正是林默。林默头朝着窗户的方向，他并没有发现门外正有人向里面张望。方维发现一个人正坐在床边的一条板凳上。她犹豫了一下，他那里有客人，进还是不进呢？仅仅几秒钟过后，她还是直接朝林默的床前走去。

　　林默已经发现了她，目光自然移动到她的身上。他的目光中融进了几分惊讶，那惊讶始终持续着。眼前的那个人瞬间看到了这一切，便直接站起来告辞。林默并没有挽留他的意思，只是欠了欠身子说了声：“谢谢张老板。”

　　这一声谢谢，引导着方维的目光移向了他。她看到眼前的那个人足有一米八零左右的个头，一张圆圆大大的脸，头发并没有占据那应该占领的全部领土，头顶上的土地大部分都裸露着，像是干旱了好久皲裂了多日的河床，已经良久没有接受过雨露的滋润。他的目光仿佛有几许蔑视，仿佛是在蔑视他看到的一切。

　　张老板快步走出了病房。

　　林默的左小臂靠近手的部位缠着一层绷带，看起来动作自如。他依然躺在床上目视着方维，态度冷漠，“你是来还钱的？”

　　他目光寒冷，咄咄逼人。

　　方维顿感尴尬，她特意用朝窗前移动脚步的行为，淡化着自己内心的不快。他并没有让她坐下，她似乎感觉到几年前离别时的那份愤怒，仿佛依然在他的心底燃烧。

　　“胳膊伤得重吗？”方维试图打破僵局。

　　“筋腱有点儿麻烦，没事。主要是需要观察一下头疼的原因。”

　　“医生怎么说？”

　　“可能是轻微脑震荡，住两天院就好了。”

　　方维似乎再也没有什么话可以说了，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依然尴尬。

　　“昨天晚上的那一刻，我并不知道那是你的女儿。那是我的本能，是一个男人在那样的时候应该做出的反应。我为你的女儿垫付了两千元医疗费，你确实是应该把钱还给我。”

　　他的目光移向了天花板，仿佛要在那里寻找到目光的归宿。

　　病房内的患者感觉到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些微妙，不时地会有目光在他们的身上驻足。

　　方维似乎是小心翼翼，“我不仅仅是为了来给你送钱的，还是为了来谢谢你救了我的女儿。如果不是你……”

　　林默打断了他的话，“我刚才说过了，我当时并不知道那是你的女儿。遇到这种情景，不管是谁的孩子，我都会伸出手去。所以用不着这样小题大做。”

　　方维几乎是屏住呼吸站在他的面前。

　　那一刻，她在极力地调控着自己的情绪。就连她自己都感觉出了变化，她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肌肉是僵硬的，整个面部神经已经不再情愿地听从她的指挥。她尽最大努力调控着自己的情绪，尽量不让自己那原本自然的脸上，成为两个人情绪对立的疆场。

　　她表面上依旧异常平静，“我知道你很高尚，可你毕竟救了我的女儿。不管我的女儿最终会恢复得怎样，我都应该感谢你才对。这是做人的良知，也是我做人的底线。”她停顿了一下，意在调整情绪的起伏，“我把你垫付的医疗费，已经存到了你住院部账户的名下，我还另外存入了两万元，算是对你表达一点儿谢意，我知道这远远不够。等你的身体恢复之后，我和赵强一定会把我们欠你的全部还上。”

　　她并没有等林默做出什么反应，便急速走出了病房。

　　那一刻，她感觉到自己像是在t型台上走场，林默那如炬的目光，还有房间内那些病号们怪异的感觉，就像演出场上那种大型的追光灯一样追逐着她，始终追逐着她的身影向外移动。

　　她走出病房后站在走廊上，两只手在两眼的眼角处轻轻地分别抹了一下。没有人知道她是怎样想的，是想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还是期待着病房里的林默会做出某种反应。她意识到林默的伤势，不仅仅可以从床上坐起来，甚至完全还可以走出病房。

　　她并没有回头，心里却下意识地存着一份期待，期待着他会跟上来，哪怕是指责她一顿也好。她并没有等到她期待的奇迹的出现，仅仅是片刻工夫，她便快步朝走廊的一头走去。

　　当她还没有回到抢救室门口时，手机响了起来。电话是赵强打来的，他问起了她在哪里，她犹豫着，并没有马上回答。他又一次问道，她只好如实地告诉了他自己依然在医院里。他告诉方维女儿已经苏醒，方维没有等他再说什么，便挂断了电话，一路小跑着朝抢救室奔去。

　　走进抢救室时，吕小丽和赵强都在那里，在场的还有一名医生和护士。方维直接走到女儿面前，俯下身去大声叫着“朵朵”。两个人的脸几乎触到一起。朵朵听到妈妈的呼唤声，慢慢地睁开眼睛，双唇抖动，并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在场的人却都能看得出她是在叫“妈妈”。

　　泪水已经打湿了方维的脸颊，她还是不停地叫着：“朵朵，朵朵，妈妈在这里，妈妈在这里。”

　　朵朵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浅浅的笑，虽然有些僵硬。

　　这微小的举动，让在场的人兴奋异常，就连在场的医护人员也兴奋起来。男医生感叹着朵朵旺盛的生命力，感叹着孩子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平安地醒来。

　　医生希望不要过多地打扰朵朵，不要过多地刺激她。方维示意大家离开抢救室，自己准备留在朵朵的身边。医生和护士离开之后，赵强拉起方维让她和他一起去走廊上。方维明白了他的意思，跟着他向走廊上走去。抢救室内依然只留下吕小丽一个人陪伴在朵朵身边。

　　赵强与方维一起坐到走廊的长椅上。刚刚坐下不久，他又发现川流不息的人流会影响到他们之间的交流，便又站了起来。两个人向走廊的另一头走去。拐了一个弯之后，他们一起来到理疗科门诊室外，两个人几乎是肩并肩地重新坐到一条长椅上。

　　“你刚才去哪了？”他态度严肃。

　　“你拉着我来这里，就是想问这个？”她有些不解。

　　他停顿了一下，却是那样一本下经，“我刚才问过你你去哪了，你并没有回答我？”

　　“就为了知道我去哪了，就值得这样郑重地拉着我来这里？”

　　他还是犹豫了一下，“我想知道怎么会那么巧，正好是林默救了朵朵？”

　　“你真是没有什么出息，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关心这样的问题。你知道不知道你需要关心的事情，比这多得多呀？”

　　他愣在了那里。

　　“你以为你被绑架的事，就这样结束了？”

　　“我当然知道。如果不是我被埋在了地下室里，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即使你被埋在了地下室里，也没有躲过这一劫。你的当务之急是钱的问题，而不是谁救了朵朵这样的事情。不然的话，你很快还会有麻烦。”她没有好气地说道，“你看你这点儿出息，你如果就想知道林默为什么会遇到昨天晚上那件事，你直接去问他。我刚才去过他那里，他的左臂肌腱撕裂了。也住在这家医院里。”

　　她站了起来，“野诸葛手里的那笔钱如果不马上要回来，麻烦可就真的大了。所以还必须随时去野诸葛家，想办法找到他，把那笔钱要回来。”<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