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放置的杯盏也是新的，我刚斟了一杯水，准备饮下，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我急忙唤来侍女，问她：“山上可有一个婴孩？”
侍女被我焦急的模样微微吓着了，道：“姑娘说的是不是沾衣？”
“对。”
侍女接着道：“沾衣一直由当初救下他的那名侍女照料着，他们住在绿蓼轩。”
闻言，我安下心来。
傍晚，我沐浴后便前往绿蓼轩了。
当初救下沾衣的侍女见了我，十分诧异，我还在她的眼中看见了一抹藏不住的伤。
我朝她露出一个笑容。伤痛其实并没有那么容易过去，我们都是那场浩劫里的幸存者，她此刻的心情，我最是明白。
她朝我跪下，向我磕头致谢，我没有当即就上前去拦她，因为我知道，这其实是她排遣悲伤和安抚内心的一种方式。
“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瞬间收起了泪意，极力平稳住声线，恭谨地回道：“奴婢白暮。”
“哦？”我略微一思忖，问，“白落与你可有关系？”
白暮闻言，神色也不动，道：“她是奴婢的妹妹。”
我笑了，边往屋内走，边与她道：“她如今在蕖都，一切安好。”
“多谢姑娘。”训练有素的她仍是让人听不出她的任何情绪，但我知道，这则消息于她而言，就是一颗上好的定心丸。
白暮出了去，我一人在屋内瞧着摇篮里的沾衣出神，恰好被走进来的月夺城看见了。
“怎么了？”他问，“在想什么，这般地……”
他的话倏然截止，他眸光中隐约有丝担忧。
我忙展开笑颜，“由他想起了俞子玢的孩子了。她的孩子应该能上蹿下跳了。”
话甫出，我就恨不得将舌头吞回去。那年初次见到俞子玢的孩子时，他已经六岁了，早就能上蹿下跳了。
说到底，那个未降生的孩子，始终是我们之间的一道伤疼。
月夺城的神色也不自然了一瞬，但随即就被他掩饰起来了。他也看向刚睁开了眼睛的沾衣，伸出指尖去碰了碰他柔嫩的脸颊，低声与我道：“真可爱。”
我接话道：“是啊，好似碰一碰就会融化似的，都不敢用力。”
此时，白暮端着沾衣吃的米糊走了进来。月夺城让她放下那瓷碗后，便道：“退下吧。”
白暮依照吩咐静默地退了下去。我微微诧异，他是要自己喂沾衣吃米糊吗？
月夺城给了我一个眼神，示意我将沾衣抱起。然而，我哪里敢碰这个柔若无骨的小家伙，我深怕自己一个闪失就弄伤了他。我摇头，拒绝。
月夺城无奈，只好自己上阵，他的动作很僵硬，指尖才碰倒沾衣，便滞住了，我看好戏一般取笑他道：“你看，你也不敢吧？月门主能操刀杀人，却未必能抱起一个孩子。”
月夺城的眸光里渐显几分罕见的羞涩，却不服气地道：“当初还是我将他抱回来的。”
我颔首，支着脑袋看他的下一步动作，“那你继续啊，让我好好学习学习。”
他一声不吭地看着沾衣，沾衣那双黑水银般澄澈的眸子也看着他，两者对视，分外和谐美好，以至于我都不敢出声打搅他们了。月夺城放松了手臂，他的掌心在沾衣的小脑袋面前，显得这么宽大和安全，他用手小心翼翼地托起了沾衣的脑袋和后颈，另一只手柔和地托起了他的身子，唯恐吓到他一般，月夺城的动作很慢很慢，好似大气都不敢出。
沾衣落在了他的怀里，安安静静的，乖极了，月夺城的眸光越发柔和，像是装载了一江春水，缓缓地流泻到小家伙的身上，而后化作绵绵情意。月夺城轻声地唤我：“苏月，喂这个小家伙吃糊糊。”
糊糊……
我差些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反应过来自己并没有听错时，我趴在小几上笑得乐不可支。
略微抬起头时，只见月夺城茫然地看着我，一副完全不知我为何大笑的模样。我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意，我支着下颌问他：“你刚才说什么了？”
月夺城晃了晃神，又重复道：“我让你喂沾衣吃糊……米糊。”
在我期待的神情中，他终于是反应过来了，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随后道：“再不喂他吃，就凉了。”
我低笑连连，依言拿起了碗，探了探米糊的热度后，用小勺舀了一点送入那小家伙的嘴中。月夺城一边道：“慢点，轻点，别弄疼了他。”
“知道了。”
我又舀了一小勺，正要送往小家伙的小嘴里时，被月夺城制止了，他认真地道：“小家伙还没吞咽呢。”
我疑惑，你怎么知道？
月夺城眼神里略带蔑视，“我一直看着呢，哪里像你，一点也不会照顾孩子。”
我将碗往小几上一撂，道：“你来你来，你一人来试试。”
他看着我，摇了摇头，道：“苏月，照顾孩子要有耐心，还有，放碗的时候动作要轻，吓着小家伙了怎么办？”
见他对小家伙如此上心，其实我心底里已经生起了一片暖意，而且莫名地觉得很欣慰。但我面上还是撇了撇嘴，佯装不乐意地拿起了碗，沿着边缘舀了一勺米糊送往小家伙的嘴中。
此回，月夺城又制止了我，我纳闷，他便道：“边缘的已经凉了，不能再给他吃了。你要舀得深一点。”
“月夺城……”
“说话便说话，手上的动作别停，别饿着小家伙了。”他打断了我的话。
于是，我开始愤懑地看着他，边给小家伙嘴里送米糊，边道：“月夺城，你当真是头一回照料孩子？”为何他会如此细心周到？
见我是变相地夸他了，他有些得意，道：“嗯。你以为我是你？笨手笨脚的，什么也不会。”
我眼中寒光乍现，“我会挥鞭子，你可会？”
月夺城瞋了我一眼，道：“去去去，别在小家伙面前说这些个打打杀杀的。”
我竟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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