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步走在梅林间，苑主则跟随在后，我不时驻步细细打量梅树，她便耐心地立在一旁，我有话问她时，她便详尽回答。如此细致温和的态度，着实会让人生起好感。

　　我回头询问月夺城，“你看这一树腊梅如何？”

　　他轻笑：“你喜欢就好。”

　　苑主亦笑：“严格来说，腊梅并不是梅，其习性却与梅相近，只是它开花较早，若是姑娘想要在新年里赏多几日花，还是移栽一树红梅比较妥当。”

　　“无事。就它了。”我们在暨周也待不了几天，再长的花期，只需要有人去欣赏它啊。

　　苑主道：“好的，姑娘。”

　　回到暖和的车厢里后，我靠在了月夺城的怀里，喃喃道：“你知道吗，花是南人新年里的灵魂。小时候，我总盼着能折上一枝伯母院子里栽的腊梅过新年，可是她一向不待见我，哪里会让我去折。所以，我就让华……就让下人给我偷偷地去折，结果，他被伯母狠狠地责罚了，而我也因此伤心地度过了一个春节。那时候，我就在想，我长大了，一定也要拥有一树那样美丽的腊梅，我一天撷一朵，簪在发鬓上，像其他的南地女子一样。”

　　“我听闻，南地女子当新嫁娘的时候也会簪花？”

　　我颔首，“的确如此，但通常都会是簪绫绢花。”

　　他缓缓而笑，好似变戏法一般，右手在我眼前一晃，一朵剔透蜜蜡般的腊梅便呈现于他手中了，他轻柔地为我簪上，他眼中的柔情，纵然四周不明亮，我也看得一清二楚，它是那么的浓。月夺城的目光胶在了我身上，道：“苏月真美。”

　　我赧颜，不敢看他。

　　除夕当日，又是皇贵妃所诞龙子的弥月日，因而，除夕当夜皇帝和皇贵妃都会在出现城墙之上为皇子和万民纳福，听闻，还会有不少奖赏自城上布落。看来，这个除夕夜是要万人空巷了。我很是期待，却又隐隐担忧，因为我怕人一多，就容易出乱子。

　　月夺城知道我想去参加灯火会，便安慰我道：“有我在，不会让你有半点闪失的。”

　　闻言，我骤觉幸福其实就被我握于手中。

　　我向他言谢，他却无奈地道：“如此生分做什么？若是我一个不慎，将苏月给弄丢了，那该多可惜。”

　　我笑：“我以为你会庆幸自己总算是摆脱我这么一个惹人生气的祸患了呢。”

　　“你是惹人生气，你也是个祸患，可我也偏偏甘之如饴。”月夺城叹道，“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我想了想，道：“那就撇下我，再寻一个。”

　　“我看，是你想要撇下我，另寻一人罢。”

　　我错愕，可他似乎并没有发觉，依旧道：“不是人人都像我这样能忍耐你的那些个坏脾气的，你还是不要寻其他人了，知道吗？”

　　他将我拥进怀中，让我看不见他此刻的神色。

　　除夕之夜，大街小巷内，火树银花，萦迂水榭中，花灯盈廊，整个暨周城亮如白昼，管瑟齐鸣，一夜鱼龙舞。所有人都抓着年的尾巴尽情尽兴地载歌载舞，挥洒笑容。

　　空气里是甜腻的炒米糖的味道，如今我不喜欢吃甜食了，拿在手里也只为怀个旧。走着走着，我们便走至了宫墙之下，此处早已候有不少百姓，等待着一观九五至尊之龙颜，一赏皇贵妃之花容月貌。我们行到此处，亦是无意的，我们都不想给那个人下跪，于是我们开始往回走。

　　不料，我们在越来越密集的人群中艰难地走了没多远，就有一道尖锐的嗓音贯穿整座皇城，向百姓宣布：圣驾与皇贵妃来了。

　　我们周围的人陆陆续续地跪了下去，为了不惹事，趁着人还没有跪齐，我们二人默契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一齐运起轻功，朝临近的一处酒楼跃去。

　　酒楼里的寥寥几位客人和店伙计都让忽然闯入的我们给吓到了，但我们却恍若未觉，挽手而笑，活像是两个一起干了坏事，逃避了责罚后沾沾自喜的孩童。

　　“二位客官，你们需要点什么？”店伙计走过来迎我们落座。

　　我摇头，道，我们只是借此处避避风雪。

　　不多时以后，外面的人群齐呼：谢皇上，谢娘娘。

　　我们这才从酒楼走出去，此时，高墙之上有宫女撒下红色的小布囊，里头装的大概是些糖和碎银，此举引得一众百姓哄抢，场面混乱，侍卫也难以维持住秩序。而那大红宫墙之上呢，玺天皇帝和他的皇贵妃正相互挽着手，一个朗声大笑，一个含蓄地执着帕子轻掩唇边笑意，好似，他们给予了百姓多大的恩惠似的。

　　身为苍迹门门人，我很难中肯地评判这个处处打压苍迹门势力的玺天皇帝是怎样的一个皇帝，可若是只论他登基以来的功过，他也算得上一个明君，至少，他保住了这一片土地，令他的子民不必长期受战火的纷扰。趁这辞旧迎新的时刻，我也衷心祝愿这片土地国无殃伤，岁无荒年罢。

　　一簇盛大的烟火倏地在我们的头顶上绽放了，在无垠的天际里，又化作万千流萤，划过人间，一个盛世，一场繁华，一方绚丽，美不胜收。

　　此夜寒凉，高涨的人潮却将寂寞些些碾作尘齑，令其被阵阵风声、笑语声所吹散，消逝在掎裳连袂间，赏戏观灯间。放眼望去，珠玑绮罗曳光影，香风暖雾漫皇都，幸福涌上人们的弯眸，一片欢声之后，又接着一片笑语，饶是那极乐世界“国中万物，严净光丽，形色殊特，穷微极妙，无能称量”，也不及人间此刻美妙。

　　如此人间，倒是值得让人一来，值得让人彻夜一醉。

　　我们挽手坐在塔楼上，将整座皇城收入眼底，夜色如滴，融融灯火点亮了暨周城的夜，而人们面上的喜色点缀了暨周城的夜，我不是铁石心肠，我不可能不被其感染，所以，我的唇边始终含着一丝笑意。

　　我们静坐了很久很久，听新年的钟声敲响，看犹带疲倦的人群如同蚁群一般四散归去。

　　他说，师父累了。这回换你来迁就我可好？

　　好。我用一辈子来迁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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