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我方忆起净鹄的死讯，一时间悲从中来。

　　此时，有侍女进来伺候我梳妆，我挥手让她离去。半晌，她仍站在原地，嚅嗫了一会儿才弱声开口道：“姑娘，此后这里不会再有伺候的侍女了，奴婢们都被遣到别出去了。”

　　我梳发的手略滞，木梳被轻轻搁在妆台上，大片的青丝散落在我身后，使得宽松的衣衫不为窗口吹入的风所牵动。

　　“你下去。”

　　侍女躬身而退。月夺城进来了，但直到他来到我的身旁，我才凭借着与他相熟至极的关系察觉到他细微的气息。不想，他的“万籁静”竟然练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月夺城从妆匣里取出浅沙色的丝带将我的头发系作两股，拢到我身前垂下，“今后就住我的阁子，不许再回到这里了。”

　　我垂下眸子去看他紧握着我一对手腕的手，惨淡一笑：“师父说什么便是什么，您的命令，徒儿自当遵循。”

　　他的手一凉，我仰首，恰好捕捉到他眼中闪过的那抹沉痛，我只当作没有看见，以一腔万万不敢忤逆他的忠诚再次开口道：“苏月有幸成为您唯一的弟子，也应当为苍迹门出一份力，如此才可不招来闲言碎语。苏月虽然愚钝，武艺逊色于门人，但也能接下一些简单的任务，还请师父一视同仁。”

　　“你非得这样吗？”他将我从雕花凳上拉了起来，两颗心隔着胸膛相互呼应着跳动，“在我放弃的时候，你就迎上来。在我以为自己修成正果了，贴近你的时候，你就疏远我，你是有意要折磨我吗？”

　　“你这是在折磨我，还是在折腾自己？”

　　他贴近我的耳廓留下这样一句话，然后无声息地出了去。

　　折磨？是啊，我们都彼此折磨着。

　　从那个雪夜开始，从他提着那染血的青锋将门破开开始，我们就相互折磨了，还乐此不疲。

　　没有想到，他真的给我下达了任务，内容是让我前往千鸴山。我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他的用心，实在良苦。

　　下了半剑山后，我去了玉安楼找楼鹮，向她讨了一样东西，安神香。

　　告别楼鹮前，我对她道：“楼主穿玄色衣袍甚是好看，尤其是这一身。”

　　楼鹮微笑，柳眉花腮间透着一股古朴的风韵，胜似从古画里走出来的美人儿，她道：“那你说说看，这件衣袍与我以往穿的相较，有何特别之处？”

　　“襟上绣的那一尾锦鲤，甚是灵动。”

　　话罢，我转过身离去，唇边持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那年银装素裹的烟京，那年斓衣生香的天衣阁，又一次在我眼前浮现。

　　我去芜州前，先去了暨周城的落雁楼。獠凤引我入堂中，说贺兰残梅昨夜才从雪域赶回暨周，还没有醒来。

　　我颔首，然后问他是否方便让落雁楼里的医师给我诊断诊断。

　　獠凤和颜悦色地道，当然可以。

　　可是，此回医师同样是说查不出我有什么不妥。我心头又黯了黯，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时，贺兰残梅穿着一身宽松随意的常服走了进来，眼下的青痕有些重，显得整张容颜很是疲倦。见此，我也不忍心打扰他休息了，便说：“我还是改日再来叨扰你罢。”

　　贺兰残梅摆摆手，说，不必。然后他让人送上了一杯浓茶，饮了半盏才与我道：“我此回入雪域，收获颇丰，我恰好有些事想告诉你，是关于你的母亲的。”

　　我母亲？我微微怔住了，继而笑道：“难道，你想告诉我，我的母亲并非是崮梁城人士吗？”

　　贺兰残梅颔首。

　　如我所料，我的母亲并非崮梁城人士，她和怜姑都是来自雪域。

　　贺兰残梅还告诉我，我的母亲是雪域四大家族之一——彤鱼氏的旁系女眷，在雪域，也算得是个大家小姐。只是，那年嫡系中的主家人和夫人为给幼女治病而双双离世，他们子嗣单薄，只留下一名病弱的幼女，氏族内为抢夺雪域堂堂主之位而大乱，母亲便携着侍女夷怜、夷昌逃往毗邻雪域的玺天。她们自小就生活在外人难以进入的雪域，不知雪域之外人心之险恶，才到了神泽县，便遇上心怀不轨的商队，他们企图从她们嘴里撬出安全进出雪域的方法，此间，夷昌被恶徒所伤，不日便离世，夷怜也遭到恶徒侵犯，唯有我的母亲逃了出去。后来，母亲在崮梁城的边界遇上了辛州邀家的商队才得救，母亲央求着那商队的主人替她到神泽县寻一名唤作“夷怜”的女子，夷怜这才得以生还。

　　而那商队的主人，便是我的父亲了。后来，他们一同回到了辛州，并成了亲，而那名唤作“夷怜”的女子也有了身孕，她腹中的孩儿，便是华漓了。

　　也难怪在那后来，母亲和怜姑只对外宣称：华漓的父亲早逝，他是崮梁城里一位鲜为人知的画师。

　　至于彤鱼氏嫡系里的那名幼女，根据时间来推算，我也料到了她就是贺兰残梅口中的那位“故人”，那位他所深深爱着的“阿姝”。

　　我记得，月夺城说过，彤鱼氏总是有保全自己的手段，而世人也有传彤鱼氏是雪域之神的后代，世世代代可得神的眷顾，可她们的人生为何都如此艰辛？似乎除了那血脉相承的荣誉以外，她们并没有得到上天的厚爱。

　　母亲，早年遭遇祸患，被迫逃离雪域后又历经磨难，好不容易遇上肯真心待她的良人，拥有了一个孩子，良人就英年早逝，而她也郁结于心，早早离世。

　　彤鱼氏族家主的夫人亦是彤鱼氏旁系血亲，她生下一名天生身患奇疾的女儿，为其治病寻遍雪域内外的方法，最后和丈夫一同献上自己的生命，都换不来爱女的康健。

　　前任雪域堂堂主彤鱼姝，自幼便要应对家族内外觊觎她堂主之位的虎狼目光，受众人将父母之死归罪于她身上的压力。离开雪域后，她爱上了一名不爱她的男子，饱受折磨，欲逃回雪域抚平创伤时，所爱之人竟夺取了她的堂主之位，她只有将自己囚于雪山之上。数年已过，雪山上的风雪从来没有停止过，而她也不曾再踏入这肮脏人世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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