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八，月光如水。
顾湘之走出房门便沐浴在月色里，白皙如玉的面庞也被镀了一层银色的光芒，连服侍在一旁的小厮福锦都看得有些发呆，被顾湘之笑着催促了一声，才赶紧把手中的托盘摆在梧桐树下的石几上。
四碟小菜，一壶酒，两个酒杯。
“不用伺候了，去休息吧。”听了公子的吩咐，福锦连忙告退，院子里便只剩顾湘之一人。
小院的一角长着一棵数十年树龄的梧桐，遮天蔽日的枝桠夏日里给半个院落都撑起一片荫凉。顾湘之搬来这里便很喜欢这棵老树，也没让人动它——他并不在意会有什么不轨之人利用这棵树做什么文章。
小院四周错落着几丛修竹，一些花树，春风拂过，满院落花。
一个人，两只酒杯。
他在等人吗？
隐身在老梧桐枝干上的方清欢居高临下，静静地看着顾湘之。
却见顾湘之忽然抬头看了看枝叶已经繁茂起来的梧桐树，笑问：“唐姑娘，还不想下来吗？”
果然。
方清欢也不再隐藏，纵身一跃而落，触地却轻如鸿毛、无声无息。
“顾公子，打扰了。”方清欢轻声致意，不过语气却并没有什么为打扰而抱歉的意思。
顾湘之也不以为意，微笑道：“唐姑娘，好久不见！”
不过十数日而已，真的算不上好久。可他们是生意伙伴啊！从初次见面商定计划，之后方清欢就再也没有见过顾湘之。
“琼林榜的计划的确让西川坊受益不少。账本我已经让人备好，你随时可以查看。”顾湘之直接说起了生意。
这人从来都不会让人为难啊！方清欢想到这一点就笑了，也认真地答道：“不用看了。赚的钱先放你这儿吧，若是有你看好的生意也带着我一份可好？”
顾湘之一怔，这小姑娘之前为了赚钱不惜夜入西川坊，几乎是持刀逼着孟掌柜找幕后东家来和她合作，而现在却似乎对赚到手的金钱毫无兴趣。
她是不懂？还是装糊涂？
“谦谦如玉顾十三，仁风一动翼水寒。顾公子怎么会在意我这点儿银子？”方清欢轻声补充，“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十三公子会隐居京城做做小生意，但我相信你。”
其实她也没有别的办法。
顾湘之对于方清欢认出了自己也并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他既没有易容也没有改名换姓，只是偏居京城一隅，却也不是非得避开所有江湖人。
他只是想了想，就回答道：“放在我这里也好。琼林榜评到五月初五便结束，到时候我写一份字据给你。”
方清欢认真地看着他，月光落在她的眼睛里，明亮得如同星子。
顾湘之笑了，问道：“你还有什么疑惑？”
方清欢叹了一口气，答道：“我只是有些不解，翼水十三帮派的总盟主顾公子，怎么会是这么好说话的人？”
顾湘之摇了摇头，道：“并不总是这么好说话的，我会看情况。”
方清欢明白他的意思。
事情有利那么便做。
对他不利的人、不利的事如果出现，他自然有办法挥刀斩乱麻。
清风拂山岗，明月照大江。
这是强者的底气！
方清欢低头想了一会儿，若有所悟。于是抬起头，郑重地说道：“谢谢你！”
顾湘之笑了笑，微微颔首，并不拒绝这份谢意。
他看了看桌上的酒菜，又看了看方清欢只露出双眼的打扮，笑问：“可方便饮酒？”
“一点儿也不方便！”方清欢很顺手地扯下了面纱。
月光下少女的面容清丽无俦，一袭黑衣更衬得她肌肤胜雪，双目如同幽潭。
顾湘之这次真的吃了一惊。
她一直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可见真正的身份是需要被隐藏的！
可她才第二次见到他，就这么随意的一扯，与他坦诚相对！
方清欢毫不迟疑地走到桌前，拿起酒壶给自己和顾湘之的杯子都斟满，举杯致意道：“顾公子，我的名字……也许要不了多久你就知道了，不过以后我们至少不会相逢对面不相识。”说罢，先一饮而尽。
她也不再用那种平板的语气说话，而是恢复了本来的声音——带着一点自然的慵懒、一点儿稚气，柔和而清润。
顾湘之也在桌旁从容落座，含笑举起酒杯，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她说信任，便是信任，可以随意地喝他的酒，可以坦白地说自己想说的话。
“我有个朋友过会儿会来，你如果不想见他，那我们今夜的时间就只够喝这一壶酒了。”
她不矫饰，他也坦白。
方清欢笑了起来，眼睛笑成了一弯新月：“一壶酒或是一坛酒都没关系，我今晚很开心！”
说罢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下想了想，扭头问顾湘之：“明天瑶河春宴你会去吗？”
顾湘之摇了摇头。
方清欢抬头看了看天上微微有些残缺的月亮，出了一会儿神，才轻轻说道：“我是要去的，不去不行呢！”
她要去给皇上弹琴。她要去争一个机会！一个对师傅而言更有分量的筹码。
是的，在师傅眼里，她不是一个人，她是一枚棋子。棋子的走位若是不够好，还有什么价值呢？
顾湘之听出她的语气中淡淡的无奈和哀伤，刚想说话，就见少女背对着他挥了挥手然后飞身而起，身形如一缕轻烟轻巧地飘过院墙，便消失了。
清风朗月，满院落花飘香。
她才只十四五岁吧？武功练到这么高，肯定有名师指点，为什么却好像孤伶伶的一个人？为什么像是背负着重如山岳的压力一般？
顾湘之觉得这少女更是如一道谜题，处处都是神秘未解。
想不出答案便不再去想。
而且，霍玉到了。
看着霍玉一身短葛，像个砍柴郎似的打扮，堂而皇之地从院墙上落下，顾湘之忽然失笑——他这小院没什么客人，仅有的这几个好像都见不得光，都不是会好好敲门拜访的人啊！
霍玉却根本看也不看他，而是直接冲到了石几前，惊讶地说道：“顾十三，你居然和人幽会！这酒明显不是给我准备的啊！”语气中夸张的幽怨和责备几乎要滴出醋来。
“不错。我之前见的是一个女孩子，她刚刚才走。”顾湘之面色平静，语气淡然无波，好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