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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昨日 二

归梦难期 今兮小煜 6325 2023-03-25 12:21

  漫天霞光璀璨,在空中铺开一条从北期延送至冀乌的阔道,金勒雕鞍,绣毂彩辔,锦衣嫁裳,红绸千里。

  这是千百年间最盛大的婚礼。

  是雪竚与小翮的婚礼。

  冀乌偏殿中灯火宏亮,夜明珠淬琉璃瓦流光溢彩,锦台上龙凤烛高高燃起。盖头下安静无声,我看见自己双手交叠膝上,满目红光。

  夜入深,大殿的热闹喧哗渐渐散去,外廊下脚步声平稳而来,推开房门,走进内室,停在我身前。

  有人执金秤挑起我的盖头,然后红光撤去,我看见逍遥洛一身锦绣红袍,俊容朗颜身姿挺拔。他执起我手,像看花了眼:“雪竚,你真美。”

  “我美吗?”不知为何,总想调侃他,“比月姐姐还美?”

  “当然。这天上地下,我心中再没有人比得过你了。”

  他俯身过来,眼睛里颜彩清亮,我眨了眨眼,便感觉唇上酥酥麻麻,是他的浅吻。

  刹那间,殿中琉璃灯灭,只剩下龙凤烛幢幢红光,照出他的身影。他的眉目尽在眼前,呼吸都喷薄在唇齿之间,缠绵着柔长的吻,合复绕转。于是锦帐脱钩,层层轻纱遮去外阁景象,眼前只有雕花红床,只有他解开衣带的手。

  我听见自己心上的声音——

  那是我爱的人,我曾罔顾天道也要相守的人,这生生世世的承诺不改,我终于嫁给了他。

  小翮。

  月照银屏,烛红乱影,一室香靡。

  几日之后,东海之东的曌浮岛上神兽异动,逍遥洛受命前去镇压。我百无聊赖,就想着回青武看看。

  练武场中空阔,数百青衣童子持剑操练,都是些不熟的小辈,我隐去身形,这里瞅瞅那里瞧瞧,几日未归,心境不同,倒找到了别样乐趣。

  转了个身,走过汉白玉墀,往房苏殿术诀堂晃了晃,照例是一溜青衣,十六七八的少年皱着个小脸,咬牙憋劲儿,手都快定僵了,才见面前竹杯冒着光颤颤巍巍升起来,还没待高兴,杯子一跌,将水泼了个精光。

  我在一旁同情地摇摇头,一副过来人的老成神态。想当年我初入青武,也是从剑法到术诀这么一步一步学来,剑法还好,随便挥挥,临到查验找小翮耍个赖突击突击一般都能混过去。最难熬的就是术诀,即学即验,别人的都乱七八糟浮上来,就我的还死蔫着,多糗啊。

  那时候小翮是神子,从来都是由长师亲自教导,才不会跟我们这种二混混同流受污,我一个人扎人堆里举目无援,可想而知心情有多悲惨。碰上哪天小翮不出课,躲在后竹林偷偷帮我,那一天嘴都得笑咧过去。

  后来选了师父,记忆就很模糊了。似乎每天平平淡淡地,跟师父四处历练,跟小翮谈谈恋爱,日子就这么混过去。

  哦,对,说起谈恋爱。因为神族体质特殊,一般都是长到百岁才会变作大人模样,起初我一直以为小翮只是个小屁孩,结果突然有一天,有人叫我去后山思无涧,我傻愣愣跑去,就见蓝花楹满树灿烂的蓝紫烟霞下站着一个烟青色背影,长发如泼,正惊讶,那人转过身来,冲我笑道:“雪竚,是我啊。我是小翮。”

  那一刻只觉胸腔中供血一滞,灵魂出窍,不知今夕何夕。

  从前我就说小翮长大了得是个祸害,万千少女定会拜倒在他袍子下如痴如狂,真是少不经事,一语言中。

  好在他喜欢的是我。纵然这个选择存在他年少无知审美失误的嫌疑,但小翮是个很专情,很执着的人,尤其恪守夫道,即使跟我置了气,也绝不会借机搭理飞扑而来的莺莺燕燕一句,我由此得以沾光纵横青武,饱受嫉妒。

  往事催人心老,不知不觉,都已经过去这么久。我不再是那个山外人世捡来的小姑娘,却是众人仰望的神女。我与小翮,也一路走到如今。

  正这么感叹着,忽见灵蝶传来信诀,道师父在思无涧等我。

  我与师父关系平平淡淡,在一块儿待的时间还没同小翮一半来的多,有时候久而不见,甚至连相貌都记不清,着实没什么感情。可也毕竟是师徒一场,青武算我半个娘家,他便算我半个父王,不论依照礼仪还是情理,我都该去请安来着。

  走过玄禹门时,恰遇简羽师兄靠墙挠门。在青武主殿这片儿,这属于常见现象。简羽师兄原是彭泽仙君次子,门清人俊资质佳,被扶惜长师亲选入麓华殿,由长老氏暮女教导,本来极有可能成为青武下一辈领导班子中的一位,可惜三年前一次人世历练,让他认识了外门弟子木云起,从此纠纠缠缠不思进取堕落至今。长师次次提起此事,都会愤而拂袖,怒其不争。

  此时见他那模样,该是那位木师弟又在同他置气了。

  木师弟呢,我从前因与小翮吵嘴受了委屈,自己跑到既过崖吹风,也有幸见过。真真是人如其名扶云起,醉卧青山一场风。那清淡雅致的模样,那两绺若摆似垂的发,那翩翩似停将飞的袂裾,看着就是绝世画,画中仙,也难怪简羽师兄不辞辛劳如痴如醉不可自拔。

  吹风吹得头疼,小翮也不来寻我,我觉得没劲,就想回房,一侧头见木师弟倚在山石上喝酒,月光倾泻,他手中酒随着月光倾倒,端的是如诗如画,看得我心痒痒,不自觉凑过去就搭了话。

  木师弟其实要大我两岁,可仗着先入门,我还是摆出师姊的架势,颇老成地倾听他的心事,耐心与他开解。经过了心与心的交流之后,我们顿时熟络了很多,后来常常没事我就往既过崖跑,偶尔也跟守在玄禹门口挠墙的简羽师兄打个招呼,一来二去也算朋友。

  此次简羽师兄垂头丧气,神情郁悒,一见我跟见了救星似的,紧抓着不放。

  其实他们之间的问题很简单,只是解决起来太难。木师弟心思细腻,不像简羽师兄自小众星捧月着长大,大大咧咧,做事全凭自己喜好,不把人言当回事。对于木师弟这样人世里资质稍微好点,但在青武一捞一大把的普通人来说,人言可畏四个字正是贴着脊梁黏着脚底。

  木师弟的遭遇与我有相似之处,也是家破人亡后阴差阳错进了青武的门,可惜他没我好运,只做了个外门弟子,跟着一堆糙汉大通铺大锅饭地熬,本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精神,为磨练意志每天搁太阳下晒冷风里吹,寒来暑往,实甚痛苦。

  然而这都算好的。自从遇见了简羽师兄——这个自带光芒被各大长老师尊寄予厚望的青年,痛苦的日子就更痛苦了。

  青武自长师至烧饭伙夫,只要听过见过简羽的人,都一致认定是木师弟起了心勾引他才沦落到今天的地步。就好像是神永远不会自己走下神坛,一定得有人端着供果引诱。我觉得这是个笑话,想当年小翮把我抱在怀里捧在膝上,也听过不少闲言碎语,要不是我长得可爱嘴也甜,还有小翮撑腰,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

  木师弟就不同了,他这个人吧,骨子里硬,受什么委屈也不跟简羽师兄说,就自个儿埋在心里借个酒浇个愁,实在郁闷极了受不了,便破罐子破摔要跟他一刀两断不相往来。而简羽师兄是个资质奇佳智商超人但情商感人的仙裔,不懂什么凡人的苦恼,在他看来最大的压力无非是所谓仙人不可相恋这条法则天道,以及来自家族的精神镇压,他以为只要把这些东西一力承受,就能和木师弟在青武相守下去。

  他有顾虑,各种顾虑,这些顾虑使他忘记了木师弟所承受的痛苦,一心以为只要留在青武偶尔能见上一面就是最大的幸福。可他不懂木师弟的心思,人一旦在心理上受尽煎熬而手挠不到剑刺不到无能为力,就会不可自制地伤害自己亲近的人,爱成了一种折磨,只想逃离不想靠近。

  木师弟不止一次跟我提过自由。他怀念人世里广阔无际的大地,站起来干干净净踏踏实实,他望着既过崖近在咫尺终年长圆的月,说雪竚师姊,你记得吗?人世的月阴晴圆缺,总是很远,让人有一种迷幻的向往。青武的山崖太高,高得让人恍惚,反而连那一点迷幻也不剩下。那时他立在崖弦,衣袂飘飘,仿佛即刻要乘风而去,我赶忙伸手把他拽回来。

  简羽师兄说,木师弟几日不进食,快死了!

  我问,为何?

  前几日我走时还宽解过他,明明那时他神采奕奕精神状态很好,饮我那杯喜酒时脸上还有隐隐喜悦。

  简羽师兄说,他要去人世。

  我说,那就让他去啊。

  “可他再也不回来了。”

  这一次我沉默了许久,他又说:“他再不回来了,我怎么办?”

  “若是从此见不到他,今生今世,还有什么意义?”

  我反问:“所以你就把他关着?你要把青武变成一个牢笼,永生永世把他囚禁起来成为你的所有物?”

  他一时语塞。

  “简羽,你觉得木云起爱你吗?”

  他定了好一会儿神,然后犹豫地摇头。

  “若是我不爱的人拉了我的手,我就砍了他的手,若是我不爱的人亲了我的嘴,我就撕烂他的嘴,若是我不爱的人把我如鸟雀一般囚禁在牢笼里,我就打破这牢笼,上天入地,不取他性命决不罢休。”

  “所以……”他再次不确定道,“他爱我?”

  “你懂什么是爱吗?”

  “大概就是要和他在一起,要时刻想着他,要给予也要占有?”

  我问他:“你在顾虑些什么呢?”

  天道?仙神?

  既然选择了要走一条别人都不敢走的路,又何惧何畏?大不了拼一场,反正一无所有,哪怕丢盔弃甲落花流水至少战得漂亮!

  曾经我与小翮人神殊异,受过多少不可名状的苦,却也一一挺过来走到如今这步。

  所谓爱,便是见了一个人,从此于心,思他所思,喜他所喜,苦他所苦,悲他所悲,逃不了走不开,纵然千般万种磨难,也要毅然决然站在一起。爱是相守,不是相困,是理解,不是伤害。

  人很容易拿爱当幌子,可是却忘了,没有什么伤害是理所当然。不是因为爱你而伤害你,却是因为爱你才给了你伤害自己的权利。

  “把他囚在青武,等你变强,就可以保护他了吗?你若真是爱他,便弃了你仙裔身份,弃了你麓华殿弟子的地位,莫去管那天道,莫去顾那流言,随他去吧,”

  “……一世再长不过万年,能遇上相爱的人何其不易,失了他日后长夜漫漫,要怎么熬下去呢?”

  生活生活,不就是相爱的人一起过活。人世里好山好水,何其广阔,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和那人一起相携相伴,此生便逍遥足矣。不是吗?

  我给了他一粒小翮送的定魂珠,作为日后贺礼,可保木师弟七百年不受凡世生老病死折磨,与他长相为伴。

  此后辛酸苦乐,便由他们自己去尝,旁人再帮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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