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问题的爆发是一个大体趋势，这种一无所有的生活条件像是一步步把人往绝路上逼，它不是汹涌而来的，不是一头瞬间想要躲掉的性命的豺狼，它不像突如其来的灾难一样激发出你惊人的求生斗志。它是一壶温水，慢慢剥夺你所有生活的希望，无力抗争。它是一双柔和的双手，一开始抚摸你，然后扼住你，慢慢使你窒息。

　　最开始是集体抑郁症的出现。

　　这些备战军自身是察觉不到的，抑郁症就像是一个从身体里爬出来的魔鬼，极速地占领了他们全身。

　　自杀事件才是混乱开始的。

　　那是一个下午，一位本来应该去巡逻和纷发食物的士兵，在一群人面前竟然举起自己的，往自己的头上开了一发，人声躁动之下，竟然看到他脸上露出意思解脱式的诡异笑容往后躺倒。这个笑容让人触目惊醒，在后来，这种笑容被成为“自杀式微笑”，它和饥荒孤寂并列，成为这灾难里面最让人感到惊悚的存在。一旦这种笑容在一个人身上出现，那就需要单独紧闭，没收一切武器，关在方圆不到十平米的昏暗地下室里，被动接受心理治疗。这种煎熬比纯粹的绝望要让人更加恐惧，没有人愿意进小黑屋。因此，一旦有心理疾病，都会千方百计地隐瞒下来。

　　陈诚在某一方面有了审判这些备战军的能力，他有一定的权利坚定一个人是否得了群体性抑郁症或者其他各种问题，以至于备战军一些人极力讨好他，唯恐得罪了陈诚，会被送进禁闭室。一定程度上陈诚是不会做出心理疾病判断的，除非已经表露在外，需要隔离人群他才会上报给魏天。这里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死亡事件，每一次从那一万多人的大营地中走过，会发现人群变得稀少，这群人没有权利接受心理治疗，一旦精神崩溃，照样决，每天都有人被送到一处地方，吃几发，再送到停尸房。现在基本上不会发生群体动荡事件，一来是因为支弹药已经严重不足，二来是食物勉强够用，备战军物资充足，他们可以开车出去，收集废墟里的食，很多超市规模尚在，已经被洗劫一空了，偶尔陈诚还可以看到满载而归的车辆，当然，外面那群人能活下去多少，取决于距离救援队的到来还有多少天。

　　……

　　221惨案是备战军主动发起的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案件，一百多人凭借支武器的力量将几万人的生命扼杀在废墟之中，他们所犯下的滔天罪行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我们不得不在221惨案之后深入思索一个问题，即：221惨案代表的丛林法则会不会有一天降临到我们人类社会的头上？

　　中国兰州的灾区爆发的种种冲突，只是丛林法则主导下的被动求生。如果有人还站在备战军一边为其说话的话，他们的意见无非就是：在丛林法则之下，任何心慈手软的弱者都不具备继续行走下去的资格。

　　然则对于生命的蔑视和杀害，在当今道德之中是不被允许的，备战军这等做法已经在人类族群的内心深处留下了黑暗的种子，我们只有祈祷，在未来的战争中，人类这一颗黑暗种子不会最终爆发，引领整个人类族群走向道德丧失的灭绝之路。

　　在221惨案之中，由于资源相对平衡平稳，相继的惨案没有再一次发生。我们不能忽略一个客观事实：在资源足够的条件之下，丛林法则的种种行为不会被触发，道德的束缚对于一个人起到的作用在这种平衡的条件下显然是有一定约束性的。但很快，随着时间推移，在资源再一次出现短缺的情况下，一次又一次小规模的相互残杀开始了。

　　……

　　艾青情绪崩溃之后，陈诚极力阻止魏天把她送进禁闭室的举动。

　　“陈医生，不能因为是你的朋友，我就开了这个先例。这不是讲究人权的时代了，这是一个灾难时代，灾难时代需要铁一般的军事管理！”

　　陈诚不甘示弱：“她的心理问题不足以到关紧闭的程度。”

　　“还不足以？她咬伤了备战军的人，又企图自杀！”

　　艾青自杀是一个星期前的事情了，陈诚和杨山出去，她一个人留在地下室里。回来的时候发现她正试图往墙壁上撞，歇斯底里，举止疯狂。

　　“再给我一点时间。”陈诚的神情几乎是在哀求了。“魏队长，给我一点时间。”

　　魏天意味深长地看了陈诚一眼：“陈医生，你知道，感情用事是所有纪律里面最为忌讳的。”

　　陈诚没有说话。

　　“一个星期的时间。”魏天顿了顿，说道。

　　……

　　同样的时间里，张天明已经在太空站度过了第一个月。

　　越是在这里工作，就越是觉得“观测超自然的力量来源”只是一个幌子，在这一段时间，克里拉奇瓦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对木星轨道的观测上，其他事情他一律漠不关心，依旧是从不说话的样子，在工作上像一个不知道疲倦的钢铁巨人，只有不断地观测，计算，再观测，再计算。

　　一开始他还会关心菲特的一些项目流程，后来发现这些项目流程都没有取得什么实质性的效果之后，他几乎就不再过问。更多的时候，张天明只是看到他坐在座椅上，对着无尽的星空沉默，沉默，无休止地沉默。莫莉这段时间开始变得更忙了。张天明看到他们的手稿，似乎在极力证明一些关于天体运行的东西，他不是天学家，看不太懂，但也大概知道，这根观测地球地壳运动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相差十万八千里远。

　　他有一段时间比较空闲，去看看菲特那边的实验。结果发现后者还在对自己的声波模型念念不忘，张天明对他都有点无语了，这种东西明眼人一下子就能看出来，根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作用。超声波技术目前能够拓展的领域大部分是工业上的，最多用声波碎石，但投入到这个方面几乎都形同鸡肋。张天明实在是不懂，菲特为什么会对这种东西有一种痴迷的态度，到后面几乎呈现出一种迷信意味，执著地让人诧异。

　　这本不该是一个物理学家的科研态度。

　　后来张天明想明白了。菲特在这里已经足足呆了半年时间，但几乎没有什么必要性的任务可做，他是想离开的。但克里拉瓦奇在这里，他如果想离开，只能够等对方的点头许可，而这种机密性很高的任务不会轻易放人。他是知道点什么的，但不敢向张天明透露。于是他只能装成一副头脑糊涂的样子，在不可能的项目上下死功夫，拐进死胡同里，这样就会让人想：这家伙老了，脑袋不够用了，竟然在这种问题上纠结。留他在这里简直就是浪费资源。

　　但克里拉奇瓦的心思显然不在这上面，有一次张天明走进工作室，发现前者在工作台前面睡着了，失重状态下是不用任何依靠的，他钢铁般的魁梧身躯漂浮在空中，张天明想去把他送到休息舱去，结果前者醒了。

　　他丝毫没有因为张天明好心的举动而露出一丝感激，而是对他大声呵斥道：“你听到了什么？”

　　张天明一头雾水，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事情。

　　他又说：“你刚才听到了我说的梦话！”

　　哪来的梦话？！张天明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他的态度简直不可理喻。张天明摇摇头，直接走了。

　　至此，克里拉奇瓦每次和他一起工作的时候，都会刻意让他去干一些没有任何作用的边角活，任何过程包括一丝丝可能涉及到真相的东西都不会让他触碰。他这种防狼的态度让张天明颇为郁闷，自己当时确实没有做错什么事情，但显然从那一次之后，克里拉奇瓦对自己的态度就变了。

　　至于斯威特，张天明知道他整天都在空间站的控制室里，干着一些根本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张天明只去过一次，后来就不去了。斯威特不懂物理，也不知道什么声波项目，对于行星的运动轨迹也不感兴趣，如果说这里的人里面还有什么人是一张白纸的话，张天明觉得斯威特就是那张白纸。

　　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比知道一点点要好受多了。

　　张天明以为，自己也就永远停留在这个“一点点”的程度，但是没想到，事情很快有了转机。

　　那是在结束完一天的工作之后，推开工作舱的门，他要进行最后一次安全检查，这一次他很快就发现了一点和平时不太一样的地方：

　　克里拉奇瓦结束完一天的工作之后，他的电脑没有关闭。

　　张天明走过去，想要帮他关闭的时候，突然间看到备用档里面有点东西，这是个高度加密的件，解读之后克里拉奇瓦把它删除了，但没有删除第二遍，还留在备用档里。

　　他的心跳和呼吸骤然间急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