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明是被斯威特拉扯着走上主席台的。迈上台阶的那一瞬间，他才猛然间醒悟过来：这个历代领导人站立过的地方，今天他也站到这上面来了。他面对的，是下面黑压压一片人群，主席台上前倾的墙壁像一座大山一样，沉甸甸地往他心头上压了下来，步伐一瞬间变得沉重，他转眼间看到坐在第二排的张莲洁对他点点头，露出一丝鼓舞性的微笑，于是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是您要把我送上去的么？
张天明心里苦笑了一下。
斯威特走在他后面，一直紧跟着步伐，直到震耳欲聋的掌声压下来的时候张天明才听到他压低声音对自己说话。
“老兄，不要担心，这不是什么重任。”他抿着嘴唇，对台下露出一丝微笑，若不是站在他身边，张天明会以为自己听错了。
“谢谢。”张天明点点头，他面无表情，只感觉到每一个动作都面对着千万人的压力，不仅仅是这会议厅的，他知道这次会议是面向全世界直播，他的任何一个举动都会落在世界各地每一个人的眼里。
克里拉奇瓦站在前面一点的地方，他的身材很魁梧，相比之下张天明好像小人国里走出来的小矮人，弱不禁风的模样让人担心他会不会在还没登上太空前就提前休克。
“下面有请三位中的代表讲话。”潘点点头，把话筒的位置让了出来。
克里拉奇瓦迈着军人般稳健的步伐走了上去，他站在台前，从上衣口袋里拿出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张稿纸，铺张开来，鞠了一躬，才开始讲话。
张天明没有去注意到对方讲了什么，他的眼神落在下方一群人身上，有点恍惚。大概是连天紧张的情绪在这个时候紧绷到了极点，他感觉到自己的身形有点晃动，脚步好像开始有点站不稳。
“你没事？”斯威特察觉张天明的神色有些变幻，他低声问了一句。张天明摇摇头，示意自己还行。
会场上的讲话依旧在继续，很长很闷的声音像一块海绵一样堵住了四面八方，这里和那里好像隔了不可跨越的距离，头痛感开始席卷而来，张天明摇晃了一下身子，倒下去的那一刻他伸出手，想要在半空中抓住一点什么，他抓了个空，直接往后躺倒。这一刻，他真感觉到前倾的墙壁冲着自己翻山倒海地压过来了。
“砰”地一声巨响，克里拉奇瓦的声音停了下来，向后望去。
张天明晕倒在地上，已经没有了意识。
“安保人员呢！？”斯威特俯下身去，试探张天明的鼻息，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还在台上了，安保人员围上来，底下“轰”一下炸开了锅，所有人纷纷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仰头看看发生了什么，主席台上潘走过来，几大国家领导人也过来查看情况，直播只进行到不到两分钟的时间，视讯因这一场变故直接被掐掉了……
……
全球的围在电视机前看直播的观众只看到了宣布名单的那一刻，往后的画面变成了一片雪花。因为直播有延迟的缘故，张天明晕倒这一段直接被后台的技术人员覆盖了，随后每一台电视机上出现了几行字：
电台故障，各位请上网络转字直播。
……
张天明醒过来的时候，一伸手就抓到了放在一边的药瓶，散落一地的瓶瓶罐罐把外头的人吸引进来了。
是斯威特和张莲洁。
“我的兄弟。”斯威特笑着说，“这下子你可真成名人啦！”他夸张地在空中做了一个虚抱的手势，笑嘻嘻地盯着张天明。
张天明摇头笑了。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他就响起埋在废墟里的戴龙和丁教授，本来，他理应是和他们两个人一起登上太空的，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就开始揪痛，他回头的时候，突然间就发现自己认识的，熟知的人通通不见了，孤寂的感觉像是不断涨潮的海水，时不时冲上心头，腐蚀伤口。
“你醒了。”张莲洁脸色平静，她看了看张天明。“医生说只是紧张导致的脑供血不足，你休息一阵就好。”
“我这是在哪里？”
“这是医院。”张莲洁说，“放心，外头已经拉起了警戒线，你现在已经是被委以重任的人了，这里休息，不会有人打扰到你的。”
张天明还想再说点什么，他和张莲洁对视了一眼，却一下子就读出了后者眼里要表达的东西。
“gc那边还有些情况需要我去处理，如果有事情的话，去那里就可以到我。”
张天明点点头，看着对方走出去了，轻轻带上房门，连头都没有回一下。房间里只剩下他和斯威特。
“嘿，我说……”斯威特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我说你怎么搞的，在联合国大会上晕倒了。真的，这么多年来估计你是头一个，以后说不定也没有下一个。”
张天明咧嘴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我们的训练什么时候开始？”
“大概是明天，时间很紧，你身体还行？”
“我可以。”张天明点点头，“我听见介绍，说你是海军中将？”
斯威特耸耸肩。
“为什么会他们会选你上去？”
“这个问题该我问你。”
“好。”张天明说，“看来我们有同样的疑问。”
“不不不，老兄。”斯威特摇摇头，“疑问是对你的，不是对我的。”
“什么意思？”
“你还不理解吗老兄？！”斯威特有点诧异，“说实话，作为一个物理学家你的智力是不合格的。”
“恕我愚昧。”张天明倒没什么生气的意思。
“你有经常上网吗，这段时间。”
“有。”
“这就好办了。”斯威特说，“现在有个问题，网上最流行的舆论是什么？我是说，在灾难发生之后。”
“末世论，预言家论。”
“没错，这些舆论里面都有一个特点：公众觉得靠政府力量，靠人类力量已经无法掌控这种变动了，他们盲目地相信‘救世主’存在就是这个道理。认为只要祈祷，或者只要在公众力量上给予更大压力，所谓的救世主就会出现，扫平他们心中那点可怜的不安。因此在这种情况下，人类高层需要的不是安抚躁动和言论，他们要带动这种言论向有利的方向发展。”
“偶像？”
“对了！你终于跟我想到一个点子上了老兄，就是这么个道理。”斯威特说，“就是要出一个代替舆论的偶像，转移公众的视线。不得不说这是老伎俩了，二战的时候，德国纳粹搞的不就是这一出么？我们得承认一个事实，在愚不可及的群众面前，有些老办法是非常有用的。”
他话语间携带的自我情绪非常浓烈，隐隐有种贬低的意味。张天明皱了皱眉头，却没有多说什么。
由此他想到的是斯威特口中的问题：各国的高层真的束手无策吗？已经需要调动舆论来掌控民意了。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绝不是一个最好方案。
显然，斯威特是对的。
仅仅才三天的时间，名单向全世界公布之后，一股新的浪潮就开始在网络上汹涌而起。这就是信息时代的好处：一个人要获得一群人的认可不需要花太长时间，舆论会以指数的方式进行传播，几分钟的时间里就可以踏遍千家万户。
同样的道理，信息的取缔和被取缔也是毫无理由，来之即走的——关于三天前“救世主”和“末日”言论，几乎已经鲜有人提及，除了政府的推动之外，张天明觉得舆论的向导性才是最重要的环节。在搜索引擎上打言论关键词，之前所有论证得有理有据的帖子，微博，之间被众多网民纷沓而至的脚步埋进谷底，很多恍然大悟的民众纷纷感叹：先前是被魔鬼遮住了眼睛。竟然会摒弃科学而置之不理，去相信那些神鬼之论。
“老兄，我说得没错？”斯威特在这个时候又找到张天明，后者因为身体状况未曾达到最好状态，依旧还在医院中休息。从他这个位置抬头看下去，医院外拉起了警戒线，每隔十米就有一个站岗的士兵。
张天明曾经向斯威特表达过这种方式不妥，希望他向上头禀报，但斯威特只是冲他眨眨眼睛。“这是现象的一部分，是任务的一部分嘛。”
现在后者又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他面前，对着他说：“你现在身体状况怎么样？我担心你再不去接受特训，到时候上太空会有点生理上的困难。”
“不急。”张天明摇摇头，“他们既然选了我上去，就有这个打算。”
张天明说着，他看向外头，层层的阴云上面是无尽星空，他又想起戴龙，那个看上去干什么事情都很有活力的年轻小伙子，在得知自己有机会踏出这一步的时候是多么激动。
“戴龙啊，请允许我带着你的遗愿，走出这片星空。”
张天明在心里默默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