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天气已经转凉，安小溪从到达大厅出来的时候，下意识地裹了裹身上单薄的外套。终于结束长时间的出差，美加那边也开始步入正轨，她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哟！安总，好久不见。”

　　安小溪抬头，是久违的苏晨风。

　　“好久不见，大明星。”

　　安小溪笑眯眯地，这才想起苏晨风已经息影，专心料理苏氏集团的事务，马上捂嘴，做了个“对不起”的表情。

　　“好久不见，我可是不做明星了。你要改口。”

　　苏晨风倒是不介意。

　　“好啊，苏总。看来你最近生意做得不错，精神也很好嘛。”

　　看着苏晨风满面红光的样子，安小溪替他高兴。之前被人莫名其妙地囚禁起来，那几日他瘦得不成样子，整个人就像一包会动的骨头。

　　现在的他，意气风发，脸颊也饱满了起来。安小溪总算放了心。

　　“生意做得再好，在您安总的面前也是大巫见小巫。在下不敢当，不敢当。”

　　安小溪被苏晨风的古风台词逗乐了，果然是干一行就会染上那一行的职业病。

　　“好了好了，咱们这种毫无灵魂的商业互吹要进行到什么时候？赶紧上车吧，我快冷死了。回头再聊。拜拜”

　　安小溪刚从东南亚回来，一身的清凉打扮，没想到国内已经开始入秋。苏晨风赶紧让他上车，看着他的车离开，才慢慢找到自己的车。

　　安小溪和乔文瀚走得越来越近，近到苏晨风连一句“我送你回去”都说不出口。

　　看着后视镜里苏晨风依然站在原地张望的身影，安小溪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苏晨风不适合她，最不适合的地方就是他太好了。好到让人心痛，好到在他面前会情不自禁地伪装，收起黑暗面，只给他展示美好。

　　安小溪不是一个没有弱点，没有缺陷的人，太过完美的苏晨风，作为恋人来说，实在压力太大。安小溪有很多不愿意让苏晨风知道的事，对他，自然而然地就想保持距离。

　　她想象不出，和苏晨风互相争吵的样子，他们相处的时候，苏晨风总是让着她，总是迁就她，反而少了浓烈感情迸发的基础。

　　而在乔文瀚面前，她可以肆无忌惮，可以心直口快，不用担心伤害了乔文瀚的心，更不用小心拿捏每一个相处的细节。

　　在乔文瀚那里，她获得更多自在感。

　　再见了，苏晨风。远远看着他的人影变小，安小溪内心的指向越来越明晰。真正爱的人并不一定是个好人。

　　与其找个天使拉扯她进天堂，不如爱上恶魔，哼着小曲，手拉手下地狱。

　　……

　　东京北边的八王子市，街头发放报纸的老头，像个没有灵魂的落魄鬼。也不顾别人愿不愿意，强行把全是广告的报纸塞进将要跑进地铁的上班族手里。

　　客气的，会说“不必了，不想看”。不客气的直接骂娘飙脏话问候他十八辈祖宗。

　　老头却不以为然，机械地发着报纸，像一个经过编程的机器人一样。

　　只有在发现街头还有没掐灭的香烟时，才会机敏地凑过去，快速捡起来，放进自己嘴里。

　　周边的居民没人知道他是谁，也没人知道他住在哪里。

　　他的这份短期工是临时的，下一次他再次出现时，可能是个捡垃圾的。

　　在他工作的地铁口，一双眼睛已经默默注视了很久。

　　从盯上这个大叔，到查明他的底线，总共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对于信息社会来说，这已经是非常耗时的工作。

　　老头花白的头发，油腻的衣领，磨损到快要漏洞的外衣肘部，每一个细节都在表明：这就是日本街头的流浪汉而已。

　　饱一顿饿一顿，活得像行尸走肉。

　　“嘿！发报纸的老头！”

　　几个小混混盯上了他。

　　“这是本大爷的地盘，你不知道吗？在这里发报纸可是要收租金的，一平米1000，知道吗？”

　　一个十八九岁的半大小子，染着一头刺眼的金黄头发，穿着暴走族宽松的外套，说话毫不客气。

　　这些欺软怕硬的街头小混混，平日里靠着收附近商铺和路过小学生的保护费为生，是社会的蛆虫。

　　可这老头，似乎像聋了一样。根本不在意他们说什么，继续机械地给来往行人派送报纸。

　　“这老混蛋！你耳朵聋了吗？这是本大爷的地方，做生意要交钱……”

　　黄毛小子一把揪住老头的衣领，或许很痛，老头轻声哼了一声。再也没发出任何声音，他戴着玻璃瓶底一样厚的眼镜。那镜片同样被油污弄得很脏。

　　黄毛嫌弃地擦了擦手，转身，一拳，结结实实地朝着老头的颧骨打去。

　　那老头也动不动，也不哼唧一声。爬起身来，继续发报纸。

　　几个混混怒了，这个老头分明是在无视他们，要照死里打才解气。

　　“我让你无视，我让你装瞎子，我让你无礼。”

　　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多，没有一个人前来制止。这一片街区不太平，大家对这样的画面已经习以为常。

　　一群混混打一个流浪汉，都是社会的渣滓在内部争斗，其他人懒得搭理。

　　老头被打倒在地，动弹不得，手依旧机械地伸出去，做出派发报纸的手势。这个动作彻底把黄毛一伙人惹恼了。

　　一个胖子从腰间掏出一把折叠的军刀，递给黄毛。

　　他们今天一分钱都没有收到，在老头这儿，正好用暴力发泄发泄。

　　也许是眼神不好，又或许是老头常年来饱受别人的欺压。他没有任何反抗，反而是躺平，面朝蓝天，等待着这些人对他的辱骂和攻击。

　　“老混蛋！”

　　黄毛大喊一声，就要朝着老头的腹部刺去。

　　路过的一个中年妇女，吓得尖叫起来！捂住了双眼。

　　黄毛的手突然停在了空中。

　　刀尖指着蓝天，就像在对神明祈祷的特殊礼拜仪式。

　　“混蛋！谁？！”

　　黄毛的拿着刀的手被人牢牢抓住，另一只手则被反手锁在腰间。

　　黄毛大吼一声，没人回应。他的小伙伴早已被吓怕，逃得不见踪影。

　　黄毛看不到身后的情形。只看一条黑色的挺阔西裤，还有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

　　“混蛋，你少管闲事！放了我！放了我！”

　　黄毛依然在喋喋不休地叫骂，声音很大。围观的人很多，没有一个人上前。尤其是刚才目睹黄毛一伙人欺负老头的，他们心想这社会终于没有烂透，还是有正义青年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

　　“跪下。”

　　身后的男人，说的是英文。黄毛和周围的围观群众都傻眼了。他们这个贫民街区不要说英文，连本国语言都没几个人说得好。

　　黄毛听不懂，那男人从后面重重往他膝盖一踹，他自然跪地。一个重心不稳，重重地给老头磕了一个头。

　　围观的人里，有些不厚道的已经开始发笑。

　　“请你给这位先生道歉。”

　　为了让这人听清楚，男子特意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句，带着愤怒。

　　“对不起。”

　　黄毛用日语小声地说。

　　“听不见，请大点声儿。”

　　“对不起！！！”

　　黄毛使出吃奶的力气来大声道歉。而地上的那个老头，依然像个尸体似的躺着，盯着蓝天，痴痴地看。

　　全然不理会黄毛的道歉，也不理会围得越来越多的路人。

　　旁若无人地欣赏蓝天。手里还是重复着刚才发放报纸的动作，机械地，毫无灵魂可言。

　　“这个小哥，我已经道歉了，可他是神经病，根本不懂道歉是什么？”

　　黄毛感觉自己还挺委屈，没想到换来的就是一大脚飞踹。

　　“说对不起，说到这位先生满意为止。”

　　男子夺下黄毛的刀，松开手，站到一边去。静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

　　黄毛不断地在道歉，可是那个老头毫无反应。他一直被欺负，已经麻木了。对侮辱麻木，对道歉陌生。

　　没有人对他道歉过，只有源源不断的小痞子欺负他。

　　围观的人觉得没劲，也相继散去，只有喊哑了嗓子的黄毛还在继续道歉，一遍一遍地鞠躬。老头仍然没有任何反馈。

　　“大哥，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欺负他了，请放了我吧。我保证再也不敢了，你看他也没反应，我这道歉也没用啊。”

　　男子能听懂日文，黄毛说的话他即便听不懂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可是他不甘心，不甘心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被这样不起眼的街头小混混伤害。联想到过去的几十年，他都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

　　痛苦和悲愤袭来。

　　仰面，因为眼眶泛红，随时可能掉下泪来。

　　“滚！”

　　男子终于开口，已经跪了两个多小时的黄毛逃命一样地蹿走了。

　　男子蹲下来，仔细端详这个神经质的白发老头。

　　“爸！我是云帆啊，爸！”

　　或许是很久没有听到中文，那老头突然停下手中机械的动作，抬起他脏得要命的眼镜，死命盯着眼前的年轻男人看。

　　“爸！我来接你回家了，你还认得我吗，我是云帆。”

　　老头取下那副脏到看不清双眼的镜片，泪水打湿了双眼。

　　眼前的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真是他的儿子。

　　二十多年不见，已经长大成人。

　　“云帆，云心……云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