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呈呈的棋风越来越犀利。

　　我虽然不是很懂下棋，但在逐渐明朗的局势中也看了出来——那黑发人偶占下风。那时候有一种奇怪的自信，我总感觉这居局马呈呈会赢，后来上了大学，我对这种莫名其妙的自信有了深刻的认识，这大概就是：明明临近考试就是死活不想复习而且总觉得自己会过的那种迷之自信。

　　然后马呈呈真的赢了。

　　我清晰地记得他们在交了36手之后，马呈呈的棋打掉了红方的一车一马两个炮，她还几次将军，然后，数步棋后终于一举夺冠。随着黑发人偶的坍塌老化，棋盘开始发出细细碎碎的声响，整个石桌也逐渐分崩离析，包括捆住马呈呈的镣铐。

　　她可以动了。

　　马呈呈蹦起来和兔子似的直窜向我，我正激动得准备向她道喜，没想到马呈呈居然拽着我就跑。

　　我心底有些疑惑，但所有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马呈呈的气势压了回去，她风一样带着我开始跑。我不明就里地看着她，只听见连绵的爆响不绝于耳。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破局？

　　在石桌之后渐次出现了一条石阶小道。

　　小道渐次垒起，我看着小道尽头的门有些恍惚。

　　马呈呈拉着我在跑，路下的轰鸣声越演越烈——

　　门在遥远的前方。

　　我踏在地上，马呈呈的声音透过重重轰鸣回传，“快点……”

　　生命就像是一场无尽的逃亡，我们一直向死而生。坍塌的棋盘就像打翻了命运的胜负手，一路把生机展现在人前。天地是棋局，我们到底是棋子还是执棋人……又抑或，二者都是？

　　一路轰鸣中我们跑进了小道尽头的门，就像是被命运驱赶着走向未来的路。

　　这个门就好像一道隔离带，在我们背后分崩离析的地面所产生的动感完全影响不进来。我站定之后下意识地回头看，但就在回头看的这个空档我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了一件事——马呈呈在下棋的时候让我站在那黑发人偶的背后，她当时给出的理由是——让我看着他们的棋路。但是……我为什么不能在她背后看？一旦马呈呈输了，她一定会受到惩罚，而如果我站在她那面，可能也会被波及……也就是说——马呈呈又把我放到了最安全的地方。

　　我的目光落在了那已经粉碎的棋局之上。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那棋局之下居然不是那鼎群，而是漫上来了一些……水？

　　我看着那巨大的石块在水中完全瓦解，心里有些后怕，好在最开始我虽然不明就里，但也没有冒昧闯棋盘，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我太相信马呈呈，直接跟着她上了小路，不然走了这棋盘，这一不小心万一碰到漫出来的水……

　　我不敢想，这石头都能被分解掉，换做人，那还不直接就整个被水给腐蚀了？我是没有兴趣分析这水到底是什么构成的，下意识地看了看马呈呈，没料到她居然也没有看这水的兴趣。因为马呈呈正在看别的地方——

　　两尊巨大的、持兵握戟的怒目石像。

　　这两尊石像就好像门神一样站在洞中，分列两端，石洞内壁上全是壁画，在黑水晶眼镜下那些线条就好像在发光，整个画面显得怪诞又离奇，就好像一场天马行空的梦，光怪陆离。

　　突然，石像动了——

　　我在小时候经常做梦。梦里我一直非常渺小，所有的一切都十分庞大，我站在地面看见巨大的尘埃就好像一颗陨石从天际坠落，它拖拽着巨大的仿佛流星扫过宇宙的流光向我撞击，然后此时此刻那些幼稚的梦境却透过重重岁月扑面而来。

　　石像把戟尖破空劈了过来，寒光乍现。

　　它的尖端在我的脑海中虚化成幼年时梦中的巨大尘埃，就好像在让我去奔赴一场迟来的死亡盛宴。

　　无路可逃。

　　戟尖倏然停止。

　　我额头流下一滴冷汗。

　　石像传来闷声闷气地质问，口音很奇怪，但我大概能听懂，它问得正是——“来者何人？”

　　此局何解？

　　马呈呈面色凝重，小心翼翼把我拉到她身后，她喃喃自语道：“不可能这太夸张了……古代机关术就算再怎么离奇也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机器人……不可能……”她的声音在我的耳中显得遥远而又绵长，迂迂回回穿透暗色纷至沓来。墙面的壁画在黑水晶眼睛下发出过于明亮的光，我哪怕是眨眼睛，那些轨迹也依旧会在眼皮中留下模模糊糊的存在，这种情况我们都经历过，当你直视太阳的时候，只要时间不算短，之后你哪怕就是闭上了眼睛，也依旧能‘看’到一个明亮的光圈，这是因为光线在你的视网膜上留下了残像，无关于视力更像是一种记忆回放。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相信你的眼睛除了让你看到画面，还可以让你‘听’到声音吗？

　　我相信。

　　吃过酸梅子的人一看见梅子就会流口水，害怕蛇的人一听到蛇就会害怕到发抖，我们源自记忆的那些反射是如此的强悍。在巴甫洛夫的经典实验中，当在给一只狗进食的时候总是响铃，时间久了，狗形成条件反射，后来哪怕没有食物，只要听到铃响它依旧会分泌唾液。人的反射分为先天和后天，眨眼蹬腿吮吸**，这是为了保证我们活下来的先天反射，望梅止渴杯弓蛇影，这是我们经历过什么而得来的后天反射。

　　当经历了大寨地下汉代死牢的一番洗礼，从最开始认为红绿泥鬼是门神，再到现在见到真正的门神，会不会……这只是在壁画催化下出现的一种极端的条件反射？在循序渐进的恐怖历险之下，我们终于把一个虚拟的存在通过诡异的氛围在大脑中具象化？

　　那为什么两个人会遇到同样的条件反射？

　　群体性癔症。

　　Hysteria。

　　指某种精神紧张相关因素在许多人之间相互影响而引起的一种心理或精神障碍，该病的主要特点是人群之间产生相互影响。

　　我和马呈呈本就是血浓于水的亲姐弟，在这种密闭幽暗本来就容易让人精神高度紧张的的空间里，我们在共同的情况下产生共同的幻觉——怎么就不可能？我正准备开口，却见马呈呈先我一步闭上了眼睛，她直接往戟尖跑了过去，我的喝止声卡在了喉口摇摇欲坠，而马呈呈……

　　直接穿行过了那一柄锋芒毕露的巨戟！

　　这巨戟果然是幻觉！！

　　我连忙跟了上去，马呈呈再次睁开了眼，她不再看两边的壁画，直接埋头往前跑，我跟着她心中波澜万千。这也真是兵行险招，她试都不试直接就往巨戟上撞，要是真的受伤……我忍不住开口，“马呈呈你怎么这么没下数？你要是出事了怎么办？这戟尖万一是真的呢？你……”

　　马呈呈摇头，“这不可能是真的……”

　　“你知道？！”我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凡事还没个万一？！”

　　马呈呈继续摇头，但步子却越发得急，“先别争这个，快点快点……”

　　我有些不理解她的举动，但出于对她盲目信任，我也跟着她开始跑，通道两边的壁画虚化成浮动的流光，我恍惚看见墙面在动。马呈呈的声音和流光一样倾泻而来——“你没有发现墙面在动吗？”

　　听她这么一说，我一打眼就立马感觉到这墙面确实不算平静，当时心底一惊，也暗暗奇怪自己怎么最开始就没有感觉到呢，正疑惑着，马呈呈又继续说道：“幻觉的成因暂且不谈，最重要的是动机，我觉得这个巨戟就是为了耽误我们时间，很有可能前面有出口什么的……你快点！”

　　我哪里还敢含糊，立马就加快步子跑了起来，墙面上的壁画流动得越来越频繁，我几乎被晃花了眼。马呈呈因为长时间的奔跑喘气声越来越大，我知道她快跑不动了，当即拽住她的胳膊，步子再快上几分。在璀璨无比的壁画中，我终于看见了通道尽头的那一缕黑暗。

　　果然有猫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