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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君心迢迢三生远

贵女风云 千军叱咤 4336 2022-08-12 00:01

  时年六月二十四日,张首辅张居正阖然长逝后的第四天。

  自京官北察结束,京中的大小臣子皆是安分了许多,即便是时刻警觉,抓住一点把柄就要兴风作浪一番,最好唱上一出水陆道场的大小言官们,如今亦是收敛不少。别的不题,在这六年一度的京察中,就连把持朝政多年的首辅张居正以及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都折损了不少亲信,更何况其他官员?虽则其时初现雏形的浙党,齐党亦被剪除了一些羽翼,表面上看,圣上是不偏不倚,惟贤是举,但今上的真正心意,谁又敢妄加揣测?

  无论如何,在这风口浪尖上,别的休提,还是先看顾好这条大好性命罢,即便是单为了家国千秋,鼎盛大明,也要保全好自己的贵体,何必非要在这般非常时刻,抢那火上风头呢?须知这烦扰人世,多少烦恼皆因强出头。

  但诸君且看这天底下,又有多少事是从遂人愿的呢?天不假年,随着张首辅驾鹤西归,匆匆而去,暗中的一切,终究还是缓缓浮出水面。

  早朝,乾清宫内。

  万历爷面色苍白,眼脸浮肿,双目隐现血丝,虽其眼神仍是温和中透着锐利,但显而易见,张首辅这朝廷柱石的坍塌,仍是让万岁爷烦扰忧心,难以安眠。但此前皇上已为首辅丧事,下旨辍三日视朝,今日却是无论如何,也要如常坐朝议事了。

  此际,只听得万岁爷冷哼一声,将手中奏章往御案上一掷,随即冷冷说道:““暂定初判如此”?放着眼前这许多证供,竟无法定夺案情,朕的三法司就这般无用,领着如许公帑,却连区区一个谢允真案都不敢决断?莫非当真要朕宣召六部,九卿圆议此案不成?……荒唐之至!难道这小女子是仙女临凡,故而化身万千,天相无数,以致尔等心神蒙蔽,无以断案?”

  却原来,这份奏折正是刑部尚书林风怀,都察院左都御史张川,还有大理寺卿何仲先为真假谢允真一案所联名上奏。奏折中对此案牵涉到的所有人证和物证一一剖析,条条明辩,到最后,虽是言辞含蓄,用语简省,却仍是下了初步定论,顾秀卿与谢允真虽外貌极为相似,却实为两人,也正因顾谢二人极度貌似,以致原告张凤致和谢宝仁错认而举发,因而此案中,二原告将那顾秀卿告官,是事发有因,并非有意诬告,但无论如何,这两人仍应以“告不实”入罪惩戒,以彰朝廷法纪,以正天下视听。

  案情虽是初步析明,但最终如何定判,还要看皇上对此案真正的心意,虑及此节,林风怀和张川不得不慎重从事。二人先是暗中商议,反复斟酌,但还是不敢妄下定论,即便张川背后的冯保,对此亦无明确指示,而张首辅离世之后,林风怀惊忧惧虑,又少了身后主事之人,自然再无更好主意。待得和何仲先会合商谈之后,三人斟酌着拟定奏章,并在末尾试探行文,注明此案正反双方,俱是言之凿实,且皆有人证物证,但同时,各自亦有疑窦难除。而臣等据实查证,辨疑审难,暂定初判如此,特以呈供圣意裁决云云。

  这三人虽是一度争执不下,商议到最后,却是终究定下这番论调,想着如此上奏,这般措辞,则进可攻,退可守,无论圣意究竟如何,届时也可为自己分说一二。

  此时,听得圣上此语一出,似是怒意勃发,那原本躬身奏议的三法司掌印堂官林风怀,张川,何仲先俱是心中一凛。苍天可鉴,先时皇上的圣意,本来就是“着三法司审明议奏”,并非“着三法司审明议决”,故而这案件结果,原本就须上奏天听,达致圣裁,如今皇上反倒以此发难,揪着奏章中的这句话不放,究竟是何用意?一时之间,三人进退不得,待要以此反驳,岂非当众落了皇上的颜面,可若是不分辨,岂非就要束手领罪?

  难就难在……皇上此刻心中是何道理,并不明朗。莫非,还须着落在这“告不实”的罪名之上?张川心下疑惑,瞟了一眼武将队列里的段士章一眼,却见那好整以暇的段大人,正意味深长的看了自己一眼,眼神幽深难辨,张川心中一惊,旋即敛眉低目,不再细看。

  此际,那林风怀额头上已是急的渗出汗珠,而张川心神不宁,若有所思,只何仲先倒还算镇定,他短眉一皱,待要出口,却听得万历爷又是开口说道:“潘卿,你也看过此案奏章,依你之见,顾秀卿一案该当如何断判?”

  这潘卿,指的正是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潘晟潘思明。在张首辅力推新政变革的过程中,潘思明竭力翊赞,故而曾以礼部尚书一职,功加太子太保。后虽辞官,但其望尚在,张居正病重之际,自知沉疴难愈,遂是向万历爷力荐潘思明代行其职。而万历爷思虑过后,准其奏,下旨将潘晟诏复原职,另兼武英殿大学士,其人就此入阁。

  那潘晟先前亦是约略知道此案大体经过,如今听得圣上开口,却是抓着这几个臣子奏章中的一句话不放,似是要在此事上大做文章。他心念电转间,已是立时躬身应道:“圣上英明,此案虽小,却引发民间议论,众说纷纭。今三法司共审此案,理应平疑断难,速审速决,但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却无法最终定案,委实有不职之嫌。”他自然清楚,这三法司掌印官中谁是自己这边的人,但依圣上的口风听来,此时若要强行保全,只怕祸患不已,故而索性先将话说开,再研判形势,容后求情不迟。

  潘晟见万历爷沉默不语,随即说道:“至于此案断判,依臣之见,林张何三位大人在奏章中辨情析理,援例引证,诉诤平决,处处不离法典规制,且案情在三司堂审之中确已大白,只是三位大人过于惜身,不敢决然断判此案,故而措辞之间,有所保留。此乃微臣浅薄之见,还望万岁殷鉴。”

  万历爷面无表情的看了潘晟一眼,再看看躬身而立的三法司掌印,却仍是默然。

  一时之间,这大殿之内,沉静得如同亘古暗夜,昏昏长眠,人人心中揣揣,俱是垂首低眉,屏声敛气,惟恐皇上下一句就问到自己身上。

  那何仲先原先待要开口分辨,但眼看着这潘大人转眼之间,话锋数转,已是为自己三人开脱起来,这等情形之下,再要自行开口,却是有些过了。他沉思片刻,略略抬头,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多年老友,吏部尚书严清。那严清挺拔肃立,目不斜视,但当下却似有所察觉,亦是向何仲先这边轻轻瞥了一眼。

  略加沉吟之后,严清清清嗓子,正要开口,圣上却已似笑非笑的看向段士章,亦是要开口说话的样子。

  却在此时,有一人不识时务的抢先开口了。不,不只一人,而是七位都察院御史同时出列,跪倒奏事。

  这七位御史以雷士帧为首,人人俱是除下头上乌纱顶戴,捧在手中,跪倒于地,只见雷士帧慷慨激昂的说道:“启奏万岁,臣等有要事启奏!”

  这朝堂之上,忽然间这般大阵仗,天花龙凤,唱的却是哪一出?万历爷端正面上颜色,眯缝着双眼,冷厉的看着那跪倒在地的七位御史,缓缓说道:“讲来。”

  雷士帧并未抬头,只是沉声说道:“臣等意欲弹劾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潘晟!潘晟结党营私,与林风怀,张川等人朋比为奸,意欲把持朝政,苟图私利。眼前金殿之上,此案案件实情和人物证供分明俱在,但潘晟一党众口一词,彼此维护偏袒,意欲左右案件朝向,其用心之鄙劣,可见一斑。但其狼子野心,不轨图谋,又何止于此?臣等业已于暗中设法,收集到其人勾结牵连,党同伐异的人证和物证,以供皇上圣裁。臣等情知此次奏议弹劾朝中权臣,实为奇险,但为了朝廷根基,士林清流,百姓安乐,天下升平,臣等抛却区区此身,亦是在所不惜!”

  此番劾奏,事发突然,出其不意,霎时间,群臣闻之哗然,这七位御史当真是好大的胆子,张首辅刚刚离世,就敢立时弹劾他所推荐任用的阁臣,甚而连刑部尚书林风怀,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张川也一并牵涉其内,这七人此番以下犯上,倘若所告不实,或不能入罪,则当真是累卵之危了。

  段士章自然知晓,这雷士帧与冯保脱不了干系,而张川亦是冯保的嫡系,为何二者要在朝堂上自相残杀?而潘晟身为张居正一脉的要人,与冯保素来并无冲突,甚至将他们看成盟友也并不为过,那为何雷士帧等人对其遽然发难?他垂下眼脸,遮住眼中神色,莫非是……看着朝中风向将变,这老奸巨猾的冯保意欲切割关系,丢车保帅?甚而想要另行扶植新人入阁?……倘若实情如此,冯保此人,当真是果决狠辣异常,为了除去威胁自身之人,竟连多年亲信,亦不惜一并铲除……但他如此决绝,即便是仅在幕后操纵,在有心人眼中,只怕也未必是好事……无论如何,这都是一条毒蛇,如今看来,须得防他反咬一口,为稳妥起见,还是要跟祖父商议,最好是将此前的布置提早发作……

  万历爷看着丹樨之下脸色各异,面面相觑的众位臣子,眼中神色晦暗难明,但在其眼神中极幽深之处,却蓦地闪过一抹淡淡喜色。<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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